莫娘抹了眼泪,笑着点头,才抹去的眼泪又咕噜一下滚了出来,“二公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娘娘这样的好母亲..........”
烟火还此起彼伏地在晋阳的夜空里绽开,凤辇起了,回建章宫的一路也并没有什么话。
那人还沉睡着,没有醒来。
这一夜过得可真快啊,这一夜还不曾细细品味,那鎏金花木窗外早已天光渐白。
天明时分,黄门侍郎仓皇进殿来禀,“启禀大王,守城将军来报,闾里爆发了疠风,一夜之间传染了许多人!”
真是奇怪,赵氏才“患了”疠风,晋阳闾里竟立刻就有了。
闾里都是百姓,民宅聚集,一旦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是有人趁晋王大婚,夜半在晋阳闹事。
那人这便起了身,一边披袍一边大步往前殿走去,“召医官!”
这一上午不见谢玄回来,听说宫里的医官全都去了闾里。
中途宫人来报过一次,说不是寻常的疠风,医官按从前的药方煮了汤药,病人饮下并不见好,反而疼的要死要活,如今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只能先按时疫治着。
才至晌午,宫人又进殿来禀,“娘娘,燕国王后来了,说知道娘娘想要什么,特意亲自奉来,如今,人就在殿外了。”
在这紧要的关头来,燕王后又想干什么呢?无非是为了赵氏。
赵媪悄声嘀咕,“燕王后昨日就来,还不死心。”
既来了,那便见一见。
那贵妇人是南平的姨母,因而容貌与南平隐约有几分相似的模样,进了殿彼此见礼落了座,贵妇人也就娓娓开了口。
“小童昨日便想来向晋娘娘贺喜,再与平儿说说话,谁知道小童那不争气的甥女害了疠风,不便见人。唉,疠风传染是极厉害的,小童知道。还是去年了,去年蓟城就害过一次,死了数千人,费了许多功夫才配制出药方,恰巧小童随行的董医官就在,小童原本的意思,是命董医官前去华音宫为平儿医治,可惜被人拦了回去。”
(小童,小君,妾,都是先秦时期王后的自称)
是,昨日是被宫人拦了回去,那时候阿磐就在殿里呢。
阿磐静静听着那贵妇人说话,不说明来意,她也不怎么开口。
贵妇人轻叹一声,“小童忧心平儿,只得命董医官写下详细的药方。适才来的时候,听说坊间闾里竟也有了,与燕国去年的疠风毫无二致,想来疠风传染得极快,有了一个,就有无数个,死人是避免不了的。”
说着话,便朝着侍立一旁的婢子招手,婢子这便端上来一只小匣子。
贵妇人笑道,“小童想着,大抵晋娘娘也急需这样的方子,因而亲自送来。”
是,晋阳太需要了。
夜里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在街头庆贺新王大婚,因了爆发突然,毫无防备,听说从天明开始的疠风,至午时已经传染了上千人。
而晋阳一时却还没有根治的药方可用。
阿磐恍然一悟,心中突然也就明了了。
哪有什么突然生出来的疫病,若不是赵国遗民干的,就定是燕人动的手脚了。
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阿磐因而笑道,“燕王后要什么,不妨直说吧。”
那贵妇人笑道,“早就听闻晋娘娘大义,果然如此。那小童也就不绕圈子了,只要叫我那可怜的甥女养好身子,早些出来罢了。我们出来久了,这一两日也就启程回燕国了,小童只有两个甥女,一个至今不知下落,一个..........唉,她们母亲走的早,小童实在放心不下呀!”
哦,果真是应了无利不起早的话。
阿磐笑,“自然,公主本就是因了疠风才回华音宫治病,若治好了,自然要出来的。”
贵妇人笑着点头,“只是,小童还有个请求。”
阿磐猜到燕王后的意思了,仅是从华音宫出来,那怎么能成呢,这份药方是能治病救人的,不过是用数百人的命给南平换取政治资本罢了。
阿磐莞尔,“燕王后就说吧。”
那贵妇人笑道,“养好了身子,能在宫里做个夫人罢了,不知道晋娘娘愿不愿意?”
第419章 真羡慕晋娘娘,年轻就是胆子大
果然,到底还是为了赵国夫人的事。
先前只以为南平过于自负,哪想到她竟有如此强硬的靠山。
燕王后也不是一般的人,条件一个个抛出,一步步进逼,也就一步步迫人退步,一步步放低自己的预期。
见她一时没有说话,燕王后又道,“平儿年纪小,死脑筋,不知变通,我劝过她跟我一同去燕国,她不肯,铁了心想要跟着晋王。”
说着话叹了一声,掩面微微拭泪,“她们母亲走的早,做长辈的,也没什么旁的心思,就希望小辈儿们都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她母亲在底下能安息,我与她姨丈也能安心回燕国了。”
上了年纪的妇人,说起教来总是有一套的,何况又是个王后,在宫里实战了多年,比南平又高明了不知多少,“宜儿不知所踪,我这做姨母心里不好受,只想能补偿的都补偿给平儿了,晋娘娘宽宏大度,想必不会阻拦吧?”
又示弱又进逼,说得有情有理的。
赵媪急了,借着斟茶的工夫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
都知道扳倒南平多不容易,要不是谢玄的人暗中出力相护,凭她和赵媪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
说起来,南平比云姜和殷氏都要厉害许多。
云姜死得快,是因了云姜背后空无一人。
殷氏也算是厉害的,她趁谢玄南征北伐的空当在大梁结党,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也能在危急关头威逼利诱,把百官的命脉拿捏在手中。
可魏国朝堂本就是个空壳子,军政大权早就在谢玄一人之手。殷氏力量薄弱,没有外援,与谢玄较量实在是蚍蜉撼树,因而惨败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可南平不一样。
赵叙虽北去,但她还有个做王后的姨母。
列国不就是如此吗,为了求存彼此通婚,互为甥舅之国,盘根错节,息息相关。
昔日魏赵在太行僵持不下,赵国转眼就能与燕国结盟,除了两国国土相依,到底还是因了是姻亲的缘故。
也就难怪崔若愚先前就力主册封南平做赵国夫人,做给韩国看是其一,留南平在宫中为质是二,第三还不是借此拉拢背后燕国的力量。
否则晋国一旦南面与韩国开战,燕国必定自背后袭扰,晋国腹背受敌,两头作战,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燕国显然不能得罪。
那先拖着,救人要紧。
阿磐浅浅笑着,“方子我先收下了,只是还要试过了药方,才能答复燕王后。若药方有用,自然全了燕王后的心意。”
那贵妇人笑逐颜开,也就命人把木匣子奉送了过来,“有晋娘娘的话,小童也就放心啦!药方是蓟城试过的,不会有问题。”
继而又道,“早前听闻晋王重信又专一,非故人之女不娶,听说也没有充实后宫的打算,这怎么成呢?哪个王朝没有三宫六院,便是燕宫,就有夫人五位,美人二十,媵妾就更数不胜数了。因此平儿的事,还有劳晋娘娘在晋王面前多加劝解才是。”
赵媪按捺不住,在一旁低声道,“娘娘,册封是大事,是不是要等一等,问一问大王的意思啊。”
那贵妇人听见了便笑,“这位老姐姐到底眼窝浅了些,晋国若想千秋万载,必得后继有人,那就得君王开枝散叶才行。因了三家分晋,姬氏正统的血脉也唯有晋王一人而已,小童说句私心话,也许不中听,但请晋娘娘不要怪罪,外面三天两头的打仗,公子们还那么小,万一..........晋娘娘是懂大道理的人,想必心里是能权衡清楚的。”
是说万一谢玄打仗出了意外,晋国可就后继无人了。
蛇口蜂针的毒夫人。
赵媪脸色黑沉沉的,到底碍于身份低微,又牵扯到军国政治,不好轻易反驳,免得拿捏不好尺度,再惹了祸事。
阿磐眸中凉凉的,唇边却挂着笑,“大王不过二十有八,比燕王年轻三十多岁,以后日子还长远着呢!精强力壮不说,也不必像燕王一样有庶子夺嫡的烦恼。”
见那贵妇人脸色一白,戳到了她的痛处,阿磐顿了一顿,不痛不痒的又把那痛往深处去戳,“既说到这里,倒想起来,燕王出来日久,还不知道蓟城那边的公子们打成了什么模样呢——听说燕国的嫡庶之争,可十分厉害呢!单是燕王后自己生的几位公子,就打得不可开交...........”
她如今是王后,言行举止都撑着晋国的颜面,岂能在晋宫的地盘叫个他国的王后占了上风。
管它是口舌上的较量,还是直接的利益纷争,寸步也不能想让。
那贵妇人自今日进殿,是第一回失了态。
燕宫的家丑远远扬到了晋阳,可真要叫她体面扫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