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南平那样的靠山,这时候也才觉出崔若愚的苦心来。
阿磐心中歉疚,轻声道,“妾身后空无一人,于大王毫无助益,常觉十分亏欠。”
可那人不觉得她该有什么亏欠,他说,“孤靠的从不是外戚。”
是了,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哪一步不是刀山火海,又哪一步靠过外戚呢。
谢玄的春秋,他自己提笔来写。
微凉的指节在她后颈上轻柔地摩挲,“你身后是孤,是谢砚,不就够了吗?”
是啊,一个君王,一个太子,有他们在身后,她的余生都没什么可忧虑的。只是,她也想帮一帮凤玄,为他尽一份心,分一份忧,出一份力呐。
君王低沉稳重的话声令人心安,没有什么好疑虑的,“谢砚的人,都会是你的人。”
太子既立,很快就会有太子太傅,太子少保及太子太师,负责教导与培养储君,这源自周朝并流传至今的保傅制度,从确定人选的那日,就注定得是太子的人了。
那人的话温温热热的,“孤会为你们母子铺好路。”
可阿磐心头一跳,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一句话,就在建章宫的前殿,他说,“阿磐,孤已经没有第二个二十年了。”
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十分不安,因而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人。
贴在那人宽阔又温暖的胸膛上,耳畔是那人清晰的心跳,“大王的头疾,可好些了吗?”
他笑,修长的指节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安抚,“你在,就会好。”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离开谢玄的缘故啊,她离不开谢玄,谢玄也一样离不开她呐。
以后,等她慢慢养好身子,她也定要想尽法子,不再叫他饱受头疾之苦。
这样想着,心中一叹,“若是妾也有贵重的母家,就能与晋国紧紧联合在一起,为大王分忧了。”
那人俯首在她额上印了一吻,“阿磐,后宫交给你。孤信你,去做你认定的事。前朝的事,什么都不必顾虑。”
就似他大婚前夜说的一样,那夜他说,“想做什么,就做吧,有孤在呢。”
唉,这样的谢玄。
他总是这么好。
不问她想干什么,要做什么,无条件地信赖,也无条件地交付。
这样好的人,她怎能给居心叵测的人一丝一毫的机会,怎能让那些怀着鬼胎的人酣睡在他的卧榻,在他最不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呢。
绝也不能。
阿磐仰头望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冒出了一层胡渣来,轻声应道,“好,妾今日就回大明台,大王放出南平,册封她为赵国夫人吧。”
君王有力的心跳声乍然一顿,漏了一拍,默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好。”
椒房之中盈着浅淡的香气,日光透过直棱窗洒进殿来,大红的宫灯在廊下微微招摇,外头青天白日,乾坤朗朗。
阿磐埋在那人松软的袍子里,温言软语地告诉他,“大王信妾,妾,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
这一日,阿磐带着赵媪和孩子们,乘凤辇回了大明台。
晋阳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夜焰火和焚烧艾草的气息,只是昨日的洋洋喜气因了疠风已然消减了许多。
谢砚坐在一旁,歪着脑袋问她,“母亲,要去哪儿?”
阿磐笑,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砚眨巴着眼睛,又问,“什么事?”
阿磐温柔地告诉他,“以后,你就知道了。”
谢砚啾啾着小嘴,还问,“那父亲知道吗?”
他的小脑袋可真圆呀,圆滚滚的,他的眼睛也真漂亮呀,那么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会说话。
阿磐盈盈笑着,爱怜地摸了摸稚子的小鼻头,答非所问道了一句,“阿砚如今是太子,很快也就要有先生啦。”
谢砚好奇问道,“先生,就像父亲的先生,像阿翁一样,是不是,母亲?”
真是个聪明的小孩儿。
阿磐答他,“是呀,阿砚。”
谢砚便不再问,小手去抓凤辇上大红的纱帐,自己和自己说话,“先生.........先生..........”
日光晒得人暖融融的,大红的鲛纱帐拂在脸上软软的,痒痒的,她与夫君心意相通,孩子们也就在身边,就算要横生些枝节,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颗心落了地,日子过的也就有了盼头。
回了大明台,大明台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似是,有一股熟悉的花椒味。
蔺宫人在廊下笑眯眯地禀道,“娘娘大约觉得奇怪,昨夜安北侯可又忙活了一夜呢,娘娘快进殿瞧瞧吧!”
婢子们推开殿门,是,大明台的内殿也涂成了椒房。
第422章 “姐姐活不了那么久”
阿磐眼眶一湿,心头却被这椒香烘得暖暖的。
赵媪悄声道,“昨夜咱们回来,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呢。”
是呀,昨夜来偏殿看谢密,没有登上高阶,也就不曾瞧见大殿的光景。
蔺宫人屁颠屁颠地又跟过来禀,“大王说,以后,大明台也是娘娘的椒房了。一人两座椒房殿,这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奇事呢!可见大王恩宠,这世间也没有第二人。”
是,这就是谢玄。
他不声不响的干事,极少把什么情话挂在嘴边。
晋地原本就有一首叫《椒聊》的歌谣,说是,椒聊之实,蕃衍盈升。
彼其之子,硕大无朋。
椒聊之实,蕃衍盈匊。
彼其之子,硕大且笃。
晋人天生就有人丁兴旺,子孙蕃盛的愿望呐。
当日华音宫解了禁,就把南平放了出来。
也即刻命黄门侍郎前往四方馆去禀了燕王后,说南平公主已经完好地出来了,大王的意思,原本也是要册封的,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夜就把册封的事办了。
燕王后却不肯了,说册封夫人是大事,一辈子也就这么一遭,哪能草草了事?说何况平儿不是还有疠风吗?大抵还没好利索呢,还是缓一缓,等明日也不迟,燕国嫁甥女,总得准备些陪嫁才是。
因而黄门侍郎一回回传话,从晋宫到四方馆,又从四方馆回晋宫,最后总算定了翌日辰时册封,自然药方也定得是册封时才能松口了。
华音宫那边的动向,一直有人盯着。
说虽被大王一脚踹飞,也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大约没什么大问题,说过了一天一夜,又能活蹦乱跳了,大抵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吧。
赵媪气呼呼的,“赵氏关进去一次,必恨毒了娘娘,这一回出来,非要掀翻了晋宫不可!”
阿磐笑着逗襁褓里的挽儿,“嬷嬷不必忧虑,早晚有法子破局。”
赵媪附耳过来,神神秘秘的,“娘娘可有什么法子?”
阿磐不紧不慢的,“时候到了,嬷嬷会知道的。华音宫今日定要来,拿到药方前,什么都由着她,不必争辩什么。”
阿磐不说的事,赵媪不再问,也就应了,记在了心里。
这日天光才暗,南平果然来了。
一来就被门外的人拦下了。
对了,门外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北侯谢韶。
谢韶还是似从前那样阴阳怪气地说话,“赵夫人怎么来了?”
才放出来的南平气势足足的,扬着头反问了一句,“本夫人不能来吗?”
谢韶便笑,“大王有交代,大明台是嫂嫂寝宫,外人不得进呢。”
南平噗嗤一声,“我怎是外人,按说,我还是你小嫂嫂呢!”
听得谢韶低笑,“嫂嫂就一个,什么小嫂嫂,谢某可不认。”
南平听了不高兴,“不认?明日册封,我偏要你当着大王的面叫,你信不信?”
谢韶阴沉沉道了一句,“赵夫人真是霸道呀。”
隔着殿门,能看见南平扬着下巴,日暮的天光将她勾勒出妖娆的模样,那妖娆的人打量着廊下的人,不由地揶揄了起来,“对啦,安北侯不去封地,怎么又跑到大明台看起门来了?”
廊下的人低低笑道,“本侯就喜欢看门,赵夫人能拿本侯怎么办?”
南平语气一凉,嗤道,“那可真够贱的。”
啧。
就不久前,谢韶还护着南平呢,还“公主”“公主”地叫,也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竟翻了脸,竟就在大明台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呛了起来。
廊下的人道,“比起赵夫人来,本侯是自愧不如。”
南平奇道,“这叫什么话?”
南平才说完,廊下的人就俯身凑到了南平面前,“我要是你,这辈子都不好意思来大明台。”
南平气的跳脚,“谢韶!你敢讥我!”
一旁的侍从闻声连忙小声提醒着,“赵夫人慎言,这是安北侯,可不敢直呼名讳..........”
南平哼笑一声,“安北侯变了。”
廊下的人道,“哦?哪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