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扑在燕王后怀中委屈巴巴地落泪,“姨母不要走,姨母能不能在宫里多陪陪平儿,要不就在晋阳多留一段日子,姨母要是回去了,谁还能为平儿做主?”
燕王后便笑,“都是赵国夫人啦,还像个小女儿家。好好好,你母亲不在了,姨母便为你多留一段日子,等你根基稳了,再启程也不迟,免得以后挂念。”
南平撒娇卖痴的,偎在燕王后肩头,“姨母,姨母最疼平儿了!”
见燕王后要动身了,阿磐也就乘凤辇走了。
赵媪一路又愤愤不平说了许多,大多是指责燕王后多事,要不就讥讽新封的赵国夫人不体面,要么就问难道大王真要宠幸赵夫人?
连白珠和青蔷都知道,燕王后开出的条件有多么诱人。
阿磐心里盘算着旁的事,没怎么去听,听谢玄的话回了大明台,也就在大明台待着。
安北侯照旧在廊下蹲守,孩子们都好,该吃吃该喝喝,闾里传来消息,药方是真的,染疫的百姓饮下汤药精神好了许多,过一两日大约也就没事了。
至落日熔金,暮云四合,谢玄来了。
阿磐只以为那人今夜必定要去华音宫宠幸赵夫人,没想到他来。
他不但自己来,还带了一老一小两个庖人,后头跟着的将军还抬着烤炉与铁架,烤乳猪的香味自烤炉中传来,一来就在大殿里散开。
阿磐的欢喜都在心里,不叫谢玄看清楚。
她有扳倒南平的法子,也要弄明白谢玄的意思。
不然,他果真有心要铁盐兵马的话,她的欢喜岂不是要令他为难。
而阿磐不愿谢玄为难。
因而起身立着,就那么望着那人,不去问什么“大王怎么来了”这样的话,全都听他的呗。
那人笑,习惯性地牵手携她落了座。
“周褚人巡城时,找到一位故人。是先前侍奉父君的老晋人了,会做孤幼时吃的炮豚。孤想,你大抵没有吃过,便要阿翁来做,与你一同尝尝。”
(炮豚出自《礼记》,类似于今天的烤小猪)
从玉璧的事便能知道,他是个很念旧的人,因而这时候分明是说着高兴的话,却被她听出来几分难以察觉的伤怀。
老庖人磕头行礼时,泪眼汪汪地叫“大王”和“娘娘”,这声“大王”和“娘娘”,老者从前也一样叫过谢玄的父君与母后吧。你瞧谢玄的眼里,也泛着一层水雾。
仔细想来,他看见故人,定要忆起父君母后曾在这大明台死去的惨状。
阿磐轻抚着那人脊背,轻声劝慰,“大王见到旧时的阿翁,父君母后也会高兴的。”
那人点头,“高兴。”
老庖人和小庖人这便一起开工,就在大殿里炙烤起乳猪来。
阿磐从前在书简中见过炮豚,却并不曾吃过。
那是洗净的乳猪,以利刃剖开猪腹,除去内脏,塞入蜜枣,继而裹上草帘子,再裹上泥土,用火烧烤。
至火把泥土烤干,再将小乳猪从泥土和草席中取出,擦净皮肉,最后上架子炙烤。
这时候抬进殿中的就是已用草帘子烤至半熟的小乳猪,因而进殿时也就有了浓郁的肉香。
焦香的乳猪切成块,庖人又端上来清酒与梅子酱来蘸食解腻,老庖人慈眉善目,眼眶微红,“请大王和娘娘尝尝,老奴老啦,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啦。”
那人拾起银箸夹起炙肉,喂她一块,“阿磐,尝尝。”
焦香的肉有着酥脆的皮,内里却还有些丰富的汁,与清冽的酒,梅子的清香在口中次第绽放,交织一起,实在美味啊。
阿磐赞道,“阿翁手艺极好。”
是啊,那人尝了一块,笑着一叹,“是孤三岁的味道。”
老庖人抬袖拭泪,“大王和娘娘什么时候想吃,老奴什么时候来给大王和娘娘做。这些年,老奴东躲西藏,险些活不下来。”
小庖人伸手去擦老庖人的眼泪,声音轻轻的,“阿翁别哭。”
那人温声道,“阿翁留下来吧,还留在宫里。”
老庖人眼泪汪汪的,连连应答,“好,好啊,听大王的,彘儿,还不快谢大王和娘娘。”
那叫彘儿的孩子连忙磕头谢恩。
阿磐笑,“剁成肉糜,可叫孩子们一起来吃。”
那人笑着摇头,“孤请你看戏,孩子们不便来。”
阿磐好奇问道,“是什么戏?”
那人仍旧笑,炉子里窜出来的火光跳跃着,在那人眸子里映出几分罕见的神色,“好戏,马上就知道了。”
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相夫教子,没有什么可疑虑的。
便见那人挥手令庖人退下去了,又吩咐左右,“去请赵国夫人来。”
第429章 大王打得人家好疼嘛
谢允与谢韶两兄弟如今俱已封侯,有了各自的职务与封地,只不过因了晋国初立,王都还不算太平,因此还在晋阳没有前往封地,是故谢玄的护卫将军如今又是关伯昭了,关伯昭领了命便去请人。
阿磐这时候才问起来一直压在心里的话,“妾想问大王,可要留赵国夫人?”
烛光下那人长睫如扇,打下两排长长的阴影来。
那人朝她端来角觞,阿磐抬袖与他一同饮了,清冽的酒解了乳猪的腻,听那人凉凉说道,“孤身旁,岂容得下赵氏的女人。”
是啊,赵氏。
这个姓氏便是南平的原罪,可惜南平自恃娇媚,又得燕国相助,初生牛犊不信祖辈的恩怨。
阿磐便问谢玄,“燕国的铁矿和海盐,大王不心动吗?”
那人笑,银箸在手中就似武卒的大纛,“孤想要的,自会去取。”
是啊,靠人施舍,岂会长远呢。
他若是个愿意接受施舍,贪图安稳的人,就不会这么多年南征北剿,东讨西伐,一次次劳师袭远,横行天下,不就是要建一个能自己做主的政权吗。
“打几次胜仗,签几个条约,铁矿盐马,孤一样应有尽有。”
是了,通过战争重新分配土地、城池、人口与资源,自古战争皆是如此,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也是如此。
阿磐便也明白了,谢玄决计也不会再留南平,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寻一个南平必死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也许还要等许久,也许就在这数日之间了。
至少也要等到燕人离开晋阳,那时候宫城里的赵国夫人就如困在孤岛,再没什么人可以仰仗。
乳猪在架子上冒着油花,烤得滋滋作响,阿磐为那人斟酒,也为那人夹肉蘸酱。
心里安安稳稳的,那就等一等,与他等一场好戏来。
南平红粉色的步辇来得很快,似是踩了风火轮一样。白日谢玄既说了“等他传召”,南平自然就早早地沐浴梳妆,用心打扮好了。
不再是望仙九鬟髻,这一回不知道又是哪里时兴的发型,白日吃了芍药的亏,是夜簪饰不多,鬓旁一支凤钗斜斜插着,看似简单,其中却又透露着不简单。
就连衣袍亦是精挑细选,光滑轻薄的桃粉缎袍之外又罩了一层仙气飘飘的青色纱衣,益发显得人柔情媚态,看起来不是要羽化登仙,就是马上要上君王卧榻受宠了。
南平宫里长大,这样的小心机运用得简直是水到渠成,进退裕如,何况又有老人精吕嬷嬷献计献策,更是如虎添翼了。
阿磐暗想,晋宫里果真要争宠的话,她大抵是争不过南平的。
这也太会了。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要被这妖精拿下了。
就算是中山君见了,难道就能不动心?毕竟,那是连云姜都不嫌弃的主儿。
南平进殿的时候很兴奋,袅袅娜娜的,把一身纱衣穿得仙气飘飘,见她在,却又不由地娇嗔,“大王真狠心呀,今日是平儿的大日子,平儿枯等大王一整天,怎么大王不来陪平儿,却与姐姐在大明台饮酒.........”
烛光映得那人眸中神色不明,那人笑,手中角觞轻晃,“人多,热闹。”
南平如今既是名正言顺的赵国夫人了,自然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前日的狼狈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径自就拖着长长的曳地裙摆坐到了那人身旁,“大王喜欢热闹,平儿也喜欢热闹。可下回大王要平儿来,就不能叫姐姐来啦。”
还抱住那人手臂轻晃着撒娇,杏脸桃腮映着红扑扑的光,“大王今夜去华音宫陪平儿睡,好不好?”
那人手中的银箸一敲,砰得一下就敲中了南平的骨节,“知道孤为何叫你来?”
南平吃了疼娇吟一声,本能地就把手缩了回去,“大王打得人家好疼..........”
见那人垂眸望来,还等着她回话,南平柔声细气的,“是大王知道了平儿的好,平儿现在好,以后也更好。”
是呀,她如今可是燕国的铁矿、盐巴和兵马,晋王不会看不见她的好。
若南平不是南平,这看似乖巧又羞答答的公主想必十分讨人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