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早膳的工夫,又有蔺宫人来禀,“启禀娘娘,燕国王后求见,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看起来和气,还带了许多贺礼来。”
知道燕王后总会来,但不知她竟来得这般快。
既来了,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便传召,命人请了燕王后进殿。
燕王后进殿时还是如日前一样笑容满面,彼此见过礼了,便娓娓道着自己的来意,“小童是来送赵国夫人新婚贺礼的。既是王室的夫人,自然也不好像民间那样强求“回门”的礼俗了,可是母家人惦记着,因此也就携礼品贸然前来了。”
虽是夫人,不过是姬妾,哪里谈得上什么“新婚贺礼”呢。阿磐并不揭穿,只盈盈笑着听她说话。
你瞧燕王后细细打量着周遭,“不知赵国夫人眼下可起身了,怎么不见人,晋娘娘是不是着人去通传一声,请赵国夫人一起来叙叙话,省得惦念。”
阿磐笑,“昨夜大王宠幸,赵国夫人一夜不得休。知道燕娘娘会惦念,因此早间小君已经前去看望了,赵国夫人脸色红润,慵懒不愿起身,想必眼下还睡着呢。”
那贵妇人四十有余,在深宫已然浸淫多年,哪是那么好糊弄的,闻言便提议,“既是如此,不如小童去看一眼吧,平儿毕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嬷嬷们到底是外人,有些闺中的话明说了怕她不好意思,还是得做姨母的来。”
那哪儿行呢。
南平一只脚扭伤,胸脯被烛台硌得狠了,不知道有没有刺进去,何况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岂能见人。
虽在大明台便清理过了一身脏污,可这一大早被刺激得发疯,果真见了燕王后,便是郑姬与董姬在一旁守着,怕是也拦不住。
燕王后这样聪明到极致的人,只怕一个眼神就要看出端倪来。
阿磐舒眉软眼地笑,“燕娘娘适才说起了‘回门’,晋国数百年遵的都是周礼,按周礼,民间回门总得等上三日。便是小君这时候请燕娘娘去,只怕也不太合乎礼制呢。不如三日后,燕娘娘再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燕王后也不再坚持,只是临走时意有所指地笑,“韩国使臣来了,我想,这时候晋王大抵是不愿开战的,也因此,善待赵国公主,与燕国交好便显得尤其要紧,不知道,晋娘娘是不是也这样想呢?”
是如此,没有错。
这列国混战的年代,最怕的就是合纵。
所谓合纵,乃各国彼此拉拢,互为利用,结成同盟,合众弱以攻一强。
树敌太多,可不是好事。
因此稳住燕王后,也就是一桩当前很要紧的事。
阿磐也笑,“军国大事自有大王处置,小君哪里懂这些。但大王厚待赵国夫人,小君与赵国夫人素来交好,在一起也有一年的情分了,何况她从前便是太子的从母,阖宫都敬重着呢,燕娘娘不必忧心。”
燕王后含笑点头,“南平也许不知礼数,但毕竟是小童的甥女,也就是燕赵两国的公主,不管怎样,都有劳晋娘娘多多照应了。”
言罢又打趣,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半真半假的,“若是平儿受了委屈,燕国可不会不管呢。”
与高手过招,真是滴水不漏。
第440章 “叔嫂之间,最容易说不清楚”
听这意思,南平若果真在晋宫受了委屈,燕国非要开战不可了。
她想起来谢玄昨夜说的一句话,“被人要挟的滋味,可真令人不悦啊。”
阿磐笑着应了,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这是自然的,不提平日的交好,便是看在晋燕两国的份上,赵国夫人也必不会受委屈的。”
燕王后点头,似想起来什么,又问,“还有一件事,想劳烦晋娘娘。我还有一个甥女,宜儿,近来一直有人暗中跟着,前几日才逃到我身边,害怕得紧,可昨日不知何故,却又不见了,我心里急得很,在晋阳人生地不熟,没了主意,便想问问晋娘娘,可见过我这小甥女?”
一边问,一双眼睛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想要从中抽丝剥茧,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原来赵宜儿早就逃到了四方馆,你想,司马敦能从燕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斩馘可见经历过千辛万险,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回宫复命。
赵宜儿一失踪,燕王后心里大抵已经有了数,夜里又不见细作传信,心里慌了,这才以送贺礼为名岌岌进宫。
阿磐温婉笑起,“小君从五月底就不曾出过宫了,外头的事哪里知道,若有什么信儿了,定会知会一声的。”
燕王后这才微微放了心,“小童两个甥女的事,那便有劳晋娘娘了。”
不再说什么,浅浅打量了大明台一圈,这便要走了。
阿磐出于礼节,前往殿外相送。
这一同往外走着的工夫,燕王后又闲闲地说起了话来,“听说韩国也有一位十分貌美的公主,眼下也正是待嫁的年纪。”
看着好像是闲谈,眼神闪着精光,却又意有所指,“晋王有福,晋娘娘却不易。”
阿磐心头一跳,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不动声色笑着问起,“燕娘娘总是高深莫测的,叫人听不明白呢。”
燕王后闻言一讶,“晋娘娘竟一点儿风声也不知道?”
讶完了又抬袖掩唇,佯作失言,“这样的事,原本不该小童多嘴的,只是想到韩氏若来,晋宫必定又要热闹许多年,晋娘娘倒不如和平儿联手。平儿幼时是被我姊姊惯坏了,虽有些脾气,但知道利害,因此我想,一致对外,倒还容易些。”
阿磐心中凉凉的,一时无言。
韩国使臣已经面过君王,此事她是知道的。
只是难道面君的结果便是韩国也要送进来一位韩国公主吗?也许果真如此,倍觉亏欠,因此才一大早就命人送来了雉鸡汤。
好在说完话也就到了廊下,没想到燕王后脚步一顿,又说起了鬼话来。
先是好生打量了安北侯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安北侯如此一表人才,晋王竟放心成日将人放在晋娘娘寝宫............叔嫂之间的事,有时候可说不清呢。”
说了又赶忙掩嘴,歉然道,“哎呀,瞧我在说什么。只是想到蓟城也有这么一回事,良人在外从军,叔叔和嫂嫂走得近,时间久了,竟暗生情愫,背着良人生下一子...........”
安北侯冷笑了一声,“本侯先前出征打仗,打下了许多郡城村庄,村子巷口里总有许多长舌妇,素日没什么正经事,只会凑在一起嚼舌根。本侯过去只以为村妇才会如此,没想到..........”
说着眼锋朝燕王后扫去一眼,凉凉一笑,“燕王后管好自己吧,出来这么久,四处抛头露面的,小心蓟城祸起萧墙。”
燕王后讪讪一笑,微微点头,“小童只是说笑罢了,安北侯怎么急了.........既不便见赵国夫人,小童这便出宫了,晋娘娘与安北侯可千万不要多想啊。”
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却又无形中在人心里扎下一根刺。
这根刺不需多长,多硬,总叫人觉得难受。
因此再看谢韶时,就有些觉得不自在了。
想起先前软禁那几日,谢韶可是铁面无私,与他说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因了什么“叔嫂”的话,竟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她了。
这根老姜,子虚乌有的事,也要被她说出事来了。
阿磐心里沉甸甸的,那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只好把所有可能要被人非议的苗头,全都及早扼杀掉才是,不授给有心人一点儿把柄。
阿磐温声道,“季叔近日辛苦,便回府中,他日早些就国,以后不必再来了。”
(“就国”一词源于分封制度,特指诸侯、卿大夫等受封者离开都城,前往君王授予的封地进行治理)
谢韶立在那里,那么毒舌的人,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薄雾早就没有了,巳时的日光透过长廊洒下来,洒了人一身,风把他的长袍掀起一角,转身竟果真走了。
初时没有说话,走时也没有说话。
古朴巍峨的晋王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远远看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里曾经有过许多人,也死过许多人,一次次政权更迭,如今改朝换代,又换了许多人,将来,还要进来许多人。
燕王后一行人走在前头,已下了九丈高阶,继续往前头走去。
谢韶孤身一人行在后头,袍上的银纹熠熠闪着明亮的光芒,往阶下走去,渐渐也看不见了身影。
第441章 韩氏有婚书
人都走了,莫娘和乳娘带着孩子们来玩了好一会儿。
如今谢砚太小,太子太傅还不曾定下,加之立国后政务繁忙,晋阳鱼龙混杂,正值多事之秋,还顾不上为谢砚敲定文武师父。
阿磐教他们识字,读书。
谢砚像他的父亲,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也许未必懂得她讲得书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却能安心地趴在她的膝头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