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心不死。
还是贼心不死。
酒樽就在案上静静置着,可南平却垂着眸子,浑身僵直,再不敢去动一下了。
有郑姬董姬二人跟着,燕王后不到半柱香便回来了。
谢玄的身子向她斜了过来,温热的鼻息与清冽的酒气洒在她的耳畔颈窝,他说,“孤不小气,再请你看一出戏。”
阿磐被这气息激得脸一红,心里却想,适才她与谢砚说“小气鬼”的事,他听得清清楚楚的,也还都记着呢。
还是小气。
但有戏看,当然是好。
人都爱热闹,谁不喜欢看戏呢?
前日南平吃耳的戏精彩,今日人多热闹,他要看的戏想必也不会太差。
真不知道谢玄那看起来沅芷澧兰的皮囊下,肚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狡猾的主意。
便听这端方君子笑道,“晋国有道名菜,叫炮豚,不知诸位吃过没有。”
哦,炮豚。
南平眸中惊惶一闪,脊背一凛,下意识地就开始吞咽起了口水。
兀自攥紧了袍袖,定想起了今日当众的宠爱之前,是用一样的烤架吃过了赵宜儿的炙耳,案上的酒樽就更加不敢去碰一下了。
众人不知内情,闻言笑道,“哦,炮豚?竟不曾尝过,看来今日跟着晋王可要有口福了。”
黄门侍郎这便拍手示意庖人端来烤架,还是像前夜一样的祖孙庖人,一样的烤架,谢玄有备而来,必是一大早就命人从宫里特意带过来了。
架子上依旧还是炙肉,已经烤得焦香,不过为方便众人食用,已细心地切成了许多块。
并不是完整的乳猪,因而也就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肉来。
燕王后没有听过炮豚的事,将才在水榭南平也并不曾说起,因而自然没什么反应。
谢玄笑道,“说到投桃之报,燕王后既不能饮酒,便尝一尝晋国的炮豚吧。”
盛情难却,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何况不过是席上的一道炙肉,晋王又不会当众下毒,燕王与燕王后便客气地应了。
祖孙二人奉上炮豚,燕王夫妇谢过晋昭王,便拾起银箸来夹了。
阿磐正瞧着,耳边一热,晋昭王又附耳过来,问,“猜是什么肉?”
瞧他得意的小心思。
阿磐心里便知道了,那可不是什么豚肉。
不,旁人的也许是,但燕人的不是。
谁叫他们在晋阳作乱,搞出疠风不算,还想着破坏晋韩通婚,更是歹毒地想到了下迷情药的下作手段。
该。
活该。
朝着席间去看,见燕王夫妇二人正有滋有味地尝着炙肉。
谢玄嘴边噙着笑,问得十分亲和,“今日的炮豚,可算合胃口?”
燕王与燕王后皆笑道,“多谢晋王款待,十分可口。”
便听见谢玄轻笑一声,击起掌来,“前夜在宫里抓到两个燕人的细作,便将其股肉炮制一番,为二位奉上。”
燕王夫妇愕得不能说话,脸色唰得一白,像一张白绢,继而一红,又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磕磕巴巴道,“股............股肉?”
谢玄愈发笑得不能自己,“生前也为燕人鞍前马后地效劳过,怎么吓成这样。”
燕王夫妇脑袋一歪,“哇”的一声干呕着,极力地要呕吐出来。
在座众人皆愕,敛气屏声,不敢开口说一句。
这是晋国对细作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晋昭王还有,“晋阳不安生,潜进来许多细作,借机暗中生事。孤意,彻底清洗一回,在晋阳的暗桩,不管是什么高官贵胄,还是瓦肆商贩,全都铲个干净,一个也不留了。”
韩人已经走了,在座有燕王,秦王,楚王,齐王。
不管是不是已经交好,还在正在观望,哪家不曾在晋阳安插过暗桩?
不止在晋阳,在任何一个王都,都布满了各国的细作,已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了。
因而,这一次彻底清洗,使得在座诸君无不色变。
也因而有人问起,“不知晋王打算何时动手呢?”
得到了可靠消息,他们必定第一时间放出风声,通知暗桩毁灭证据,该奔逃的奔逃,该撤退的撤退,好保存有生实力。
可谢玄笑道,低沉宽厚的嗓音一向是那么地迷人,“诸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第450章 雷霆手腕
众人面面相看,席间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乱,都从各自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动声色的惶恐。
谁在晋阳布下的人多,谁的脸色便惊得难看。
安插暗桩本就理亏,是不敢抬到明面上来的事,而今知道了谢玄的铁血手腕,也就无一人敢出头阻挠,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这一次晋阳的大清洗。
一次无懈可击的阳谋,正大光明,无招可破。
华音宫响了半夜的七弦,都当他醉卧美人怀中,一夜鱼水。
原不是奏给她听,是奏给晋阳城听,奏给晋阳城的列国君主与细作们听,好放松他们的警惕。
紧接着,这一早借着平魏侯与永嘉公主大婚,名正言顺地把四方馆的宾客全都聚到平魏侯府来,进府的瓮中捉鳖,瓮外的人毫无预料,一网打尽。
不信去瞧他的眼下,那十二冕珠之后轻微的黑眼圈,显然又是熬了个大夜。
阿磐心想,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燕王夫妇一顿干呕,呕得面色蜡黄,黄门侍郎一旁劝道,“今日是平魏侯大婚,我王与诸国大王都在,您可千万不能吐出秽物,煞了风景啊。”
燕王夫妇因而抬起宽袍大袖遮掩着,也就不能吐出,也许要吐,又不得不咽回口中,总之憋得两脸菜色,抚着胸口,却没有什么能痛斥的。
炙肉还在烤架上滋滋爆着油花,老庖人把烤熟的夹至盘中,与小庖人一同,逐次分发给每个宾客。
既已经知道了这是细作的股肉,哪还有人敢吃下,只是望着面前食案上冒着焦香味的炙肉,一个个兀自吞咽着口水,诚惶诚恐,冷汗频发。
谢玄笑着问,“诸君竟不尝尝?”
席上众人益发面色骇白,讪笑着应和,“哎哎............哎..............”
口中虽应着,却暗中窥察其余众人,没有一个真正去夹肉的。
平魏侯府正堂高大气派,宾客许多,不乏有饮醉了酒的,这时候却没有一点儿声响。
不管是席上的股肉,还是城里的血色清洗,有此一出,想必数年之内,诸国不敢再往晋阳安插细作了。
谢玄又问南平,“赵国夫人怎么不吃?”
南平骇白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声来,咬着翕动的丹唇,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大王...........平儿已经学乖了............”
那人轻笑了一声,反问一句,“是么?”
南平可怜巴巴地望着谢玄,两排长睫上悬着露珠似的眼泪,“平儿乖,平儿胆子小,大王不要再吓唬平儿了............”
也许吧,也许长了些许的脑子,但不会太多。
也是这时候郑姬才回来,从后门溜进来便跪坐一旁附耳禀报,“娘娘,安北侯无事,对面安排的人已经死了。”
阿磐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谢韶杀人利落,连魏罂都能被他一击就断了口舌,落在他手里的奸细绝不会留下活口。
好啊。
甚好。
燕王后也就无法借机生事,韩国便是真正地稳住了。
待使臣回国,韩王必与公主同来,宗庙谢罪之后,割地赔款,退守一隅,从此晋国一家独大。
谢玄不过才二十有八,就已称霸北方了。
阿磐又问郑姬,“人呢,怎么还不回来?”
郑姬垂着眉道,“还有要紧的事,料想就快了。”
不知还有什么事,但郑姬不说,便是仍在晋王的掌控之中,因此也不必忧心。
席间,有将军来禀,“抓获各国细作八十九人,另有逃窜的已经派兵抓捕,其余除了咬舌自尽的,已悉数送去了大司马军中讯问。”
竟有八十九人。
难怪这日并不见大司马周褚人前来赴宴。
诸王色变,一个个肉跳心惊,暗暗抬袖拭冷汗。
埋在晋阳的细作被抓了个现行,这可不是能轻描淡写的小事。
讯问,必讯问出无数见不得人的秘密,今日在座诸君,无一人逃得了,若是死在晋阳也就罢了,若是放虎归山,将来必起战乱,还不知道要杀成什么模样。
好在诸君都在晋阳的地盘。
传闻晋昭王还是魏王父时,便狠辣腹黑,杀人如麻。
若是晋昭王将人扣押,在各国王都扶持亲晋的公子,另立新君,他们便是刀俎上的鱼肉,除了任人宰割,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的。
还是秦王问,“不知晋王打算如何处置?”
不管是处置细作,还是处置这些在座的国君,说句不客气的话,是日所有人的命都掌控于谢玄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