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王后口歪眼斜,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呃.............啊............我.............我儿..............”
蓟城自己打了起来,迫得燕王夫妇不得不即刻动身回国。
不日前,燕人在闾里制造疠风的时候,胁迫晋昭王册封赵国夫人的时候,可想过这么快就沦为了丧家之犬。
晋阳有蓟城的人,焉知蓟城就没有晋阳的人呢。
谢玄与中山君的间谍战都打了那么多年,难道至今还不能从中吸取些经验教训来吗?
蓟城的暗桩是早就埋进去了,扮成燕人经年累月地潜伏着,说燕人的乡音,穿燕人的衣袍,通晓燕人的礼俗,经营多年,不露出半分声色。
只等着晋阳方面一声令下,自有最快的密报万里传送,蓟城的暗桩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出其不意,给燕人以致命的一击。
真是一盘令人拍案叫绝的好棋啊。
谢玄唇畔含笑,盟好的诸君都已经离席,他也就不再装下去了。
他以最闲适的姿势向后倚靠着软榻,高明的棋手总是在决胜的那一刻才露出自己真正的獠牙。
前些日子铺谋定计,在诸王面前示弱三分,他这么骄傲自负的人,定憋闷得十分辛苦吧。
棋盘上的人犹在残局中慌作一团,惊呼声,痛斥声,哭喊声,声声不断。
而布局的人置身事外,悠哉哉为这盘已经赢了的棋局击起了掌来。
这场面已经不适合谢砚再看下去了,因而阿磐把谢砚交给了赵媪,又示意郑姬董姬一同跟着去厢房小憩。
在这残局中忽而一声惊叫,攫住了众人的心神,“不好了!娘娘中风了!”
你瞧,燕王后听闻噩耗,竟中风了。所谓中风,乃因气血逆乱、上犯脑髓导致经络不利、神机失用。
中风者,大多突发半身不遂、偏身麻木、口舌歪斜、言语蹇涩或失语乃至神昏。
若是救治从速,及时熬制续命汤,祛风逐湿,调和营卫,也许十天半个月还有希望恢复几分,只是其后的医治仍旧耗时颇久,纵览古籍,极少治愈。
若是延搁了,大多再也起不了身,说不清话,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人也就没了。
既是年纪大了,易出毛病,就不该千里奔走,插手晋国后宫,又四处生事了。你说原本好好的,非得招惹谢玄干什么呢。
你瞧他,你瞧晋昭王,把半张身子都靠了过来,问起阿磐来,“这礼,大么?”
阿磐垂眉笑,“大。”
那人继续问,薄薄的一张唇沾着几分酒的温润,在她后颈上印了一吻,“喜欢么?”
想起怀王四年的魏王父在邯郸受邶君的降礼时,亦一样在满天的飞火中,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拦腰长长地一吻。
这一吻使她脸色蓦地红透,也不知他问的到底是什么。
是喜欢这大礼,还是喜欢这人群中的一吻。
不知道,只是被这一吻吻得心头狂跳,跳得乱了章法,那人的十二毓冕珠在她脸畔与颈窝之间悠悠晃荡,晃荡得人心里痒痒的。
不管是什么,她都回了一句,“喜欢。”
喜欢。
喜欢这大礼。
也喜欢这后颈的一吻。
喜欢。
喜欢晋昭王。
也就喜欢晋昭王的一切。
燕王夫妇食案周遭围满了燕国来的随从,以这夫妇二人为中心,乱作了乌泱泱的一团。
满座哗然,有人惊疑不定,“什么?中............中风了?”
有人答道,“是.............是中风了...............”
有人哭道,“不要!不要!姨母.............你不要中风.............姨母,快醒过来看看平儿啊.............”
有人在惊骇后及时反应了过来,赶紧叫道,“王后娘娘中风了!快!快召医官来!”
又有人便大声呼喊,“医官!医官何在?医官何在?叫医官来!”
堂内一时没有人去叫医官,燕王惊惶惶扫视四周找人,见平魏侯就在一旁端然跪坐,一拍大腿,“我燕王后在平魏侯府上出了事,还请平魏侯速速命医官来啊!”
平魏侯似没有听见,一动也没有动。
倒是安北侯也在一旁,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瞧着。
燕王如今是病急乱投医,转头便道,“安北侯,劳安北侯说句话,叫医官来治啊!”
安北侯却笑了起来,“医官?我哥哥府上可没有医官。”
就适才,燕王后还想着给安北侯下药呢。
燕王急切切又问,“晋阳,晋阳总有吧?”
安北侯笑得人发冷,“晋阳也没有。”
燕王一趔趄,两眼一黑,险些摔倒,“你..........你们是要逼死寡人啊!”
南平只会哭,完全没了主意,“姨母...........姨母...........怎么办,怎么办..............”
倒是吕婆子蓦地想起来,“大王,还有董医官!董医官还在四方馆!快去请董医官!”
安北侯冷脸嗤了一声,拇指压在刀柄上,“既已入晋宫做了赵国夫人的狗,就不能三心二意,再去老主人身边吠叫了。”
吕婆子愣着,还在侧耳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安北侯的刀已苍啷一声拔了出来。
阿磐还没有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出的手,便听得吕婆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这高门大户,又向更远的天穹传了出去。
第453章 菩萨心肠
旋即一股血柱自那婆子的颈间喷射而出,只看见喷射血柱之处好似少了点儿什么东西,只看到那脖颈空空荡荡的,十分骇人。
堂内众人此起彼伏地惊叫着,又听得什么东西骨碌骨碌地四下滚着,滚到哪里,哪里就一片骚乱,哪里也就引起来一阵尖叫。
啊。
那是一颗还瞪大了双眼的脑袋。
阿磐也是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适才察觉的脖颈处缺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吕婆子的头。
心头一凛,幸亏提前把谢砚带走了。
燕王没想到安北侯当面发难,原也是才被废黜失了势,这时候一张脸更是没了人色,一屁股倒在地上,浑身惊颤着,战栗着,虽还不似燕王后一样抽搐,但一时竟也不能起身。
主座上的人不以为意,“孤这堂弟年纪轻,行事还是有些许鲁莽,废王不要介意。”
是,安北侯敢喊打喊杀的,不过是因了有他的王兄兜底。
他的王兄是君,身在高位,总要受到许多牵制,倒不如他活得痛快了。
南平瘫在地上抱头尖叫,大抵也已经六神无主了,尖叫完了又跪着爬行到主座来,哭着求道,“大王,快救救姨母吧!大王,大王开恩............耽误了时辰,姨母就好不了了,大王,求求你了,平儿就这一个姨母了..............大王...............”
一双眼睛已经哭得色变,面庞也因了抹泪的缘故微微发了红,看起来当真十分可怜。
她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姨母,就与自己的姓氏一样,都是她的原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与这个姨母一同下药的事,已经被自己正苦苦哀求的人知道了,因此还抱着不该有的希望。
人啊,要是不知深浅,不懂进退,学不会好自为之,便活得可笑。
主座上的人好脾气地点头,“自然自然,孤与赵国夫人感情甚好,赵国夫人求情,孤怎会不管呢。孤记得那个董医官,写药方的那个吧?”
南平破涕为欢,连连点头,“是!是,就是那个董医官!大王,平儿以后乖乖听话,永远都乖乖听话,求大王疼疼平儿,召董医官来救救姨母吧!”
谢玄笑,竟也应了,“哦,那便去召那个董医官来吧。”
他做事总是有理有据,不管是留还是杀,救还是不救,都要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任何人都挑不出理,也寻不出错来。
燕人屁滚尿流地连忙出去,却迟迟不见人回。
燕王缓过了气,已经等得心急火燎,也就不愿在这张灯结彩又喷溅了血花的府邸中等下去了,因此在侍从的搀扶下起了身,颤着胡须命道,“走!回蓟城!”
谢玄还问,“晋国眼看到了雨季,山路泥泞不好走,两位不再住些日子了吗?”
燕王黑着脸,“不了,本王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留了。”
谢玄还笑,“哦,蓟城已有新君,必要加强边关防守,废王只怕进不去。不如,孤借你十万兵马,助你夺回蓟城。”
阿磐心中一荡,忽而神思清明。
你听,十万兵马进蓟城,燕国就要完了。
也就不由暗暗感慨,谢玄真是这世间最高明的棋手啊。
她不过才想到一步、两步,谢玄竟已想到了十步、百步,想到了晋国以后的十年,百年了。
啊对了,正如晋昭王所说,而今蓟城另立新君,眼下晋阳正堂里的就再不是燕王,与魏罂一样,应当叫他燕废王了。
燕废王的脸色愈发黑成了炭,不由地讥讽了一句,“晋王真是好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