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手在她身上轻抚,隔着两层素软的衣袍,沿着她的脊骨往下,由后颈开始抚到脊骨的尾端。
阿磐绷着身子,噤若寒蝉,浑身轻颤,她不知道萧延年要干什么。
也许就只是一次轻佻的抚摸?
不,他是君王,是主人,这怎算轻佻,这是他对自己私有物的信手一弄,就似玩弄个小猫小狗。
还是说,他正在钻研如何沿着这根脊骨,从她的后颈往下,一寸一寸,一根一根地,把她的骨头全都给挖出来。
也许只取上那么一小截,好叫她长个脑子,长个教训,叫她谨守本分,再不敢轻举妄动,不敢生了二心。
她闭紧眸子忍着,忍无可忍时便问那人,“主人打算怎样处置阿磐?”
那人的手没有停歇,也并没有正面解了她的疑惑,只是自顾自地叹了一句,“真是便宜他了。”
“你在魏营的时候,会想起我来么?”
阿磐回道,“阿磐日日都会想主人。”
那人又问,“在他榻上的时候呢?想的是谁?”
阿磐眼皮骤然一跳,心里发毛,“想的也是主人。”
那人闻言才笑,“最好如此,我早告诫过你,永不许对魏人动情,望你牢记。”
“阿磐记得,时刻也不敢忘。”
继而那只带了疤的覆在了她的心口上,那人提醒,“你的人,心,都只能是我的。
她的心砰砰地跳,不是因了欢喜而跳,是因了惊骇而跳。
眼前的主人有一副儒雅俊秀的皮囊,然而这皮囊之内呢?也许下一刻就能裂碎她的衣袍,剖开她的心肝。
他能干得出来。
因而阿磐应了。
他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应了之后会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她不知道,也不去想。
眼下就只有应了他这一条路可走。
她应答说,“阿磐是主人的。”
然他到底要干什么,萧延年不说,旁人便也全都不知道。
萧延年出门的时候,阿磐听见范存孝低声问起,“主人可要送阿磐师妹回去?”
不见萧延年说话,倒是陆商阴阳怪气地提醒,“范师兄僭越了。”
范存孝没有理会陆商的阴阳怪气,仍旧进言,“若要回去,就不好再拖了。”
是啊,阿磐想,若要回去,就不能再拖了。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见了,当先发现的就会是寸步不离的玳婆子啊。
不管萧延年心里在盘算什么,阿磐到底还是出了千机门。
出千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一辆马车送她上了路。
送她上路的是范存孝,也还有永远甩不掉的陆商。
但既有范存孝在一旁,陆商总要收敛些吧?阿磐是这样想的,也正是因了人就似被抽了筋扒了皮,昏昏沉沉,没有一点儿的力气,因此才这样想。
可陆商人面兽心,向来阴魂不散,岂会因了一旁有人而收手。
原就不喜欢阿磐,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因了白磷的事算是真正地结了仇,在千机门的这数日因了萧延年的缘故,总算还能控制住腰间的刀。
如今既到了荒山老林,既远离萧延年,又没有魏武卒,因而要杀一个才进过棺的人,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可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行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听见陆商开口说了话,“师兄,我想净手,想必师妹也有这个意思,劳师兄避一避,避得远一些。”
范存孝是千机门难得一见的好人,闻言勒马止步,应了一声,“师妹快一些,天亮前进营。”
言罢果真下了马车,一个人背着剑往暗处走去了。
陆商要干什么,阿磐心里有数。范存孝一走,她的额际就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待范存孝的脚步声轻了,远了,再听不见了,她的一颗心也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吱呀”一声,这一声益发使她的心险些跳了出来。
外头坐着的毒妇已慢悠悠地推开车门,阴森森地说话,“师妹,请吧。”
阿磐稳着心神,问她,“师姐又想干什么?”
陆商哑然失笑,“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
知道啊,怎不知道。
她的长簪已经拔下,握在掌心,藏于袖中。
那毒妇在月色下抬起刀来细细欣赏,幽幽一叹,“这刀好一阵子没用,手有些痒了。”
阿磐捂住伤处坐起身来,“又要杀我?”
陆商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她听起来隐隐兴奋,连这兴奋都不愿意隐藏一下,“是呀,看看这刀刃钝还是不钝,若钝了,先拿你的血开开锋啊。”
说着话,手已经进了车舆,一把扼住阿磐的小臂,就攥着那小臂猛地起力,一下就将她拖出了马车,“出来!”
骖马在辀下不安地嘶了一声,打着响鼻,陆商就单膝抵在马车前室,那大刀已然出鞘,在月下乍然迸出了骇人的寒光。
(古时马车中驾车部分主要有辕和轭,后接车轴、前连马匹的车杠,大车是双杠置两旁,称辕,小车是单杠置当中,称辀)
废话再不多说,寒光直逼阿磐颈间。
持刀的人咬牙切齿,压声喝道,“受死吧!贱奴!”
第66章 贱奴,受死
是了。
是了。
她与陆商总有一人要先死在另一人手上。
既出来了,阿磐就不想死了。
死了不过一抔烂泥,活着就有万千可能,谁不知道活着好啊。
那刀锋已经压到了近前,距离脖颈也不过分毫的距离,阿磐手里的长簪已经穿透衣袍,直直地捅进了陆商的腰腹。
一把簪子原本不足以伤了陆商,也不足以使陆商失声惨叫,可阿磐心里都有数呢。
上回陆商在魏营逃窜,腰间被魏人捅了一刀,其余伤情虽然不详,但浑身是血,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阿磐当初就在一旁看着呢,因而知道。
论武力是永远打不过陆商,但论脑子呢?
似陆商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十个也比不过一个阿磐。
你瞧,那毒妇果然刀锋一顿,惨叫一声,痛骂一句“贱奴”,复又抡起大刀往下剁来。
阿磐拔出长簪,又是一簪子刺进了那毒妇的腰身。
那毒妇又是一声惨叫,大斥一声,“还来!”
夺去她的长簪一扔,又一次抡起大刀往下砍来。
月色朦胧,惊得马连连嘶叫,阿磐想抽身躲开,又被陆商的腿死死压制着,丝毫也逃脱不得。
在这嘶叫声中,听见了范存孝的声音就在一旁,“陆师妹!”
那带了凛凛杀气的大刀也再没有落下来,阿磐睁眸望去,哦,是范存孝钳住了陆商的手腕。
范存孝去而复返,已经回来了。
阿磐心头一松,见陆商气急败坏地吼着,“范师兄!若还记得孟师兄是怎么死的,就不要拦我!”
范存孝正色阻拦,“师妹,主人都不曾杀的人,你怎能违逆!”
陆商就在范存孝的掌心里蹦跶,“我陆商要杀的人,谁也拦不住!”
说着话便甩开了范存孝的钳制,被范存孝引着跳下马车,竟开始打了起来。
这暗夜黑压压的,看不见那二人到底如何出手,只能看出来一个高大的影子和一个矮些的影子在一起缠斗。
陆商身形高量,然在范存孝面前,依然显得娇小了起来。
刀剑就在背上悬着,也都是腰间挂着,但没有一人拔出利刃来。因而月色下不见寒光凛冽,也没有金石撞击之音。
他们二人的身手阿磐都曾亲眼见过,范存孝是萧延年身边一等一的高手,陆商看似成日嚣张跋扈,然实力怎能与范存孝相提并论,何况身上还带着伤呢。
这也是为什么最初雪里相见,萧延年带的人是范存孝与孟亚夫,而不是陆商的缘故了。
即便如此,那高大的影子依旧被矮些的影子迫得步步退让,只一味地防守,不肯拔出刀来逼退矮些的影子。
阿磐就在车下静等着,看着,察觉掌心黏腻,借着月色一看,才想起来是适才那一簪子使她沾了陆商的血。
并没有打太久,最后是高大的影子将矮些的影子扭压在了树干上,“师妹不要再添乱了,安安稳稳地送回去,该想法子去取亚夫的首级了。”
陆商带着哭腔,“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护着她?就因为她长了一张狐妖的脸吗?主人不肯杀,你也要拦我!为什么?范存孝,为什么!难不成......难不成你也被这狐妖迷惑,已经神魂颠倒了吗?”
“师妹,你太偏执了!”
“范存孝!你放开我!”
“师妹应了先一步回去,我便放了你。”
矮些的影子哭道,“我腰疼!”高大的影子手一松,往后退了一步,取了一张帕子递给了矮些的影子,原是想去捂住矮些影子的伤口,却被矮些的影子啪地一下打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