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媪急着进殿见她,阿磐亦是急着见赵媪。
因了叔父舅母要来的事,她早就悬心吊胆多时了。躲在殿中,不知中庶长那里如今是什么境况。
到底是埋在她和谢玄之间的一颗雷,这颗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引开,引得爆了,炸了,把她炸个粉身碎骨,滓都不剩。
算着日子,怎么也差不多该到邯郸了。
赵媪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这是哪门子的看门人,开门还不打笑脸人呢,老妇我今日提着馃子来,你倒还拦着不许进?”
说着话便踮着脚尖往殿里探头,见了阿磐立在窗边,立时笑得眯起了眼,益发支棱着一颗脑袋叫,“卫美人!卫美人!老妇来给美人道喜了!”
阿磐心里一动,能制得住玳婆子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阿磐笑,“玳嬷嬷,快请赵嬷嬷进来。我和赵嬷嬷是老相识了,正好一起说说话。”
不管怎么说,卫姝如今都是王父的美人,官大一级压死人,玳婆子再不好阻拦,虽不情不愿,到底也得放了赵媪进来。
赵媪一进殿便掩紧了殿门,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先是一阵喜眉笑眼的寒暄。
似什么,“老婆子我早知道卫美人不是等闲之辈,这么多的舞姬,就只有卫美人一人成了气候,真是老天开眼,是天大的好事!老婆子我这一趟,总算没有白忙活!”
“凭王父对你的喜爱,以后呀,必定大有作为!老婆子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若做不成东壁夫人,老婆子我把脑袋割了给玳婆子当鞠踢!”
苟延残喘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她哪敢妄想什么做东壁夫人。
阿磐笑着给赵媪斟茶,“嬷嬷说笑,卫姝出身贫贱,不敢起这样的心思。”
赵媪絮絮叨叨地说话,净说些没用的。
“你是个好的,我一向知道。单说从前咱们的车驾被魏赵两军冲散,那些个没良心的全都跑了,也只有你是个厚道的,我是早就看出来的。”
“老婆子我暗中观察王父良久,也多方着人打探,知道王父就是喜欢厚道实诚的,你放一百个心,这得信我老婆子的!”
阿磐心里着急,赵媪不先说,她便要问。
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叔父舅母要来的事,已许久不听嬷嬷提起了,如今只怕人就要到了。”
赵媪闻言也开始哭丧起脸来,贼眉鼠眼地朝周遭一扫,“正要说呢!崔先生的人护你那俩亲戚护得极严,旁人休想近身!中庶长的人有一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正要下手!又被崔先生的人撞见,把中庶长的人......”
赵媪说着话,手刀往脖子上一抹,“杀啦!”
阿磐眼跳心惊,如今谢玄虽看重她,但若知道她就是个假魏人,是个假卫姝,若知道她就是个千机门潜进来的细作,便是再怎么离不开,也绝不会再留。
人一来,她就完了。
恍然又听赵媪说道,“对你那俩亲戚有想法的,可不止咱们!听说还有一拨人,也是明里暗里地接近,看着厉害,都是些会使大刀的,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保,还是想杀。”
阿磐心头蓦地一亮,那便是千机门的人了。
真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经了这一场邯郸刺杀,已经到了要被擒回去问罪的地步了,萧延年可还愿意保她。
若果真如范存孝所说,再无人比她更合适了,那大约还要保她。
微微一放心,又想起了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侍者来,玳婆子轻叩殿门,“美人与赵媪可说完话了?”
赵媪闻言就似打了鸡血,嗷得一下仰起头来,恨不得直接飞扑到玳婆子身上去啄,“啊哟!你婆子管的还挺宽!”
阿磐忙摁住赵媪,朝外头应道,“就说完了。”
赵媪鼻子都要气歪了,“美人也太好脾气了!就这么由着那婆子拿捏?给她脸了!”
阿磐轻声道,“总之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嬷嬷要是能想法子把她调到旁的地方去,那是最好。”
赵媪恨恨叹气,“如今不比从前啦!如今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但你就不一样了,你都是美人了,要把她弄走,还不是王父一句话的事儿。你呀,你得在王父跟前吹耳边风,你吹什么风,就刮什么风,就下什么雨,不信你试试。”
又凑上前来挤眉弄眼的,“耳边风,会不会?”
第78章 赌局
阿磐知道谢玄不喜算计,便是她本本分分地待着,都还要引他疑心呢,又哪里敢生出事端,引他厌烦。
因而说道,“我不会吹这样的风,何况崔老先生最怕我成了妺喜,一双眼睛成日盯着呢。”
赵媪低低地压着声,“你是不是妺喜,是那老头子说了就算的?再说了,你在万王父殿中,吹不吹风的,那老头子又不是顺风耳,哪里听得见?你是多虑!”
“老妇我是享福惯了的,不会这些七七八八伺候人的功夫,还想着赶紧料理完这一趟差事,领了工钱回家给儿子娶媳妇呢!但你要想给外头那老婆子个教训,老妇我是大善人,我教你一招!”
“嬷嬷要教我什么?”
“这一招呀,保准你以后在东壁横行无阻!你且看着!”
正说着话,听见外头有动静,似是谢玄回来了。
赵媪立时打起精神,猛地弹起身来,就在阿磐面前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扇得自己龇牙咧嘴的,那本就圆滚滚的脸立时高高地肿了起来,冒出来一个大红印。
阿磐奇道,“嬷嬷在干什么?”
“老婆子我走的时候,卫美人多多地赏我些银钱就行,老婆子我没什么志向,就是活命,要钱,大儿子还在家等着呢!”
赵媪虽贪财,但身份清白,心思也没玳婆子那么复杂,相比起玳婆子,倒是赵媪更好拿捏。
“美人记住,要多多地赏哟!”
待自己都这么狠,是个能成事的。
借赵媪的手去教训玳婆子,若赵媪果真有本事,把玳婆子从她身边除去,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阿磐冲她笑,“嬷嬷放心,多多地赏。”
赵媪欢欢喜喜地提起食盒,拎着食盒就走。
一出了正殿,就奔到玳婆子面前一歪,人就歪在了地上。
食盒里的馃子咕噜噜滚了一地,又开始拍着大腿干嚎,“哎哟哟!哎哟哟!没天理了!没天理了!玳婆子欺负人,欺负我赵婆子无依无靠,哎哟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玳婆子还是一贯的慈眉善目,“赵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正逢着谢玄带着他的护卫将军们来,赵媪拍着大腿,哭得愈发卖力。
“呜呜......王父可要给老奴做主啊!呜呜......老奴来看望卫美人,这玳婆子不许老奴进,还扇了老奴一个大耳刮子......”
“呜呜......王父您瞧,还把老奴的脸都给扇烂了啊......”
玳婆子真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即便赵媪如此栽赃陷害,她也仍然和颜悦色,温吞吞的,不急不躁,“老奴没有打过赵嬷嬷。”
赵媪无语喝道,“嘿?你这老婆子!你咋还不承认呢?你满嘴谎话,胡言乱语,不配伺候卫美人!”
但凡是个蠢笨的,这时候已经要乱了阵脚。
然玳婆子没有,她还低眉顺眼地笑,“老奴有没有打人,将军们一查手心,便都知道。”
说着话,伸出了一双手来。
果然,关伯昭与周子胥便上前查看,查了玳婆子的手,也查了赵媪的手。
一双手虽有些粗糙,但掌心是寻常的模样。
另一双手掌心红红的,鼓鼓的。
谁是谁非,不言自明。
赵媪没想到玳婆子脑子如此清醒,愣在原地,一时呆若木鸡,“啊......啊这.....”
玳婆子诚恳说道,“若不愿再让老奴来侍奉卫美人,老奴走了便是。”
那人一言不发,负手进殿。
关伯昭倒是扭着赵媪的手腕,“无事生非,丢去喂狗!”
“啊呀!老天爷啊!老婆子不过是忧心卫美人!这玳婆子把卫美人当成个囚犯拘着!押着!不许卫美人出门!也不许旁人进殿!难道王父把卫美人接来,就是要把卫美人软禁起来,好做个......”
还没有说完话,关伯昭已把她的嘴巴堵住了,“断了你的口条,你信不信?”
赵媪呜呜地再说不出话来,听着声音,似是已经被拖拉出去了。
真不知是不是要被断了舌头,抑或果真丢出去喂狗了。
阿磐便知道,在谢玄面前耍心眼儿完全无用,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要说有什么旁的果子,那便是自取其辱罢了。
那人进了殿,阿磐一双手拘谨地拢在袖中,她极少干这样的亏心事,因而埋着头不敢看那人脸色,只低低地辩白,“奴没有指使赵嬷嬷。”
“但请大人饶她一回。”
那人不说话,她一急便抬头望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