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大人”,真要把人的肌骨都叫酥了。
忽而身子一轻,平地就起了空,那人已将她拦腰抱起,赤足进了汤泉,径自丢进了水中。
“噗通”一下,人就在汤泉里溅起了低低的水花,还不等起身,那人已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扣住她的后颈,倾身吻了上来。
夜色朦胧,那人爱不释手,寸寸摩挲。
那温润的唇在颊上肩头蜻蜓点水,十分缱绻,也十分温柔。
她只知道旁人拿她以妺喜妲己作比,但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间尤物。
她不知道汤泉里的自己似寒玉簪水,轻纱碧烟,窈窈袅袅,催情发欲。
她什么全都由着那人,汤泉之中,卧榻之上,书案也可,毯上也罢,那人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揉进自己的血脉里去。
全都由他。
就在这云山雾气里,在这鱼水相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那人说,“孤要在东壁掘一口汤泉。”
阿磐想,那好啊,她也十分喜欢汤泉。
有了汤泉,那人就再不必冷水汤沐了。
那人说完话,她鬼使神差地就应了,“那奴每日侍奉大人。”
言罢才听见自己在说什么,雾气氤氲,仍能瞧见她面上腾地一红。
她咬着牙想,阿磐,你在说什么鬼话?
烛花摇影,听闻那人笑了一声,那绝美的眉眼,那好看的酒窝毫不费力地就夺了她的心神。
那人还说,“你的药膳做得极好。”
阿磐心头一亮,好啊,经了大帐刺杀,他总算又提及她的药膳了。
那么这便是真正地信她,真正地放下了心来。
再怎么肿胀酸疼,阿磐也是欢喜的。
心里欢欢喜喜的,那人说什么,她便应什么,“那奴每日都为大人做。”
那人也应了,那人说,“好。”
阿磐只知道这是她最好的时候,但不知以后会不会也全都是这样的好时候。
只知道,如今,眼下,就在谢玄的羽翼下,就是她所求得的那片刻的安稳。
也无比地庆幸,庆幸自己为自己做了主,庆幸自己不曾离开大殿,去见萧延年。
天光将明时,她还得寸进尺,说起了痴话。
就偎在那人有力的臂膀里,唤了一声,“大人......”
那人懒懒应了一声,“嗯。”
阿磐大着胆子问,“大人.......喜欢孩子吗?”
许久不见那人说话,阿磐仰头去望,哦,那人累极乏极,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那也没关系,睡沉了也好,睡沉了就免得她生出窘迫,也免得她自讨没趣。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奴想给大人一个孩子......”
她想,但愿他喜欢孩子。他若喜欢孩子,她便为他生。
他想要几个,她便生几个。
静夜沉沉,无人答她。
但殿外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始下起了雨来。
阿磐心中只有欢喜,因了心中的欢喜睡不着,便竖起耳朵好好去听那细碎的雨声。
疏星稀雨,就在重檐瓦当之上奏出欢快的乐章,继而落下地来,又在青石板上哗然鸣响,溅起一片高高的水雾来。
而她就偎在谢玄身旁,多安稳的声音呐。
悄然起身推开窗子,见这邶宫宫门嵯峨,殿高百丈,而曦光微露,已是破晓时分。
窗外一株高大的木兰开得极好,长长的枝桠恰好伸到窗边,她伸手去拨那微凉的木兰。
小窗坐地,侧听檐声。
而这现世安稳,多好啊。
也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忽而身上一暖,那人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那厚实暖和的大氅披上了她肩头,那人问道,“在看什么?”
阿磐欢喜转头,仰脸冲他笑,“大人,花里有宝珠!”
那人好奇问道,“什么宝珠?”
她便展示给那人看,轻晃花头,内里那一颗圆滚滚的雨珠就在这花瓣之中前后滚动,越滚越圆,直到滚成了圆滚滚的一颗。
那人笑,好一会儿才道,“你有一颗纯粹的心。”
是,至纯至粹,披肝沥胆。
他总算知道。
她就把那一大枝木兰当作簪子,挽起几缕乌发,斜斜插进髻中。
微薄的一层雨丝打在她的脸上,也打湿了一层浅浅的袍袖,然而阿磐不嫌冷峭。
她内心滚烫,不知春寒。
那人怔然望她,以额相抵,就在这鎏金窗边,就在这木兰花下。
许久才道,“阿姝,生个孩子吧。”
阿磐心头一烫。
第85章 这里,会有大人的孩子
好啊。
好啊。
阿磐拉住谢玄的手,就将那宽大的掌心覆在自己腰身之上,由着腰身徐徐滑至小腹。
真想告诉他,从前,这里有他的孩子。
以后,这里也会有许多他的孩子。
如今此处还十分平坦,但也许不久这里就会隆起来。
先是微微隆起,继而慢慢变高,也许里头的小家伙还会伸胳膊踢腿儿,还会打哈欠伸懒腰,最后鼓得高高的,叫她连路都走不动啦。
待她走不动路了,腹中的小家伙就会出来见他,见他的父亲。
雨还兀自下着,在邶宫的瓦当与木叶上敲出来细细碎碎的声响,阿磐贪恋地听着,也贪恋地闻着。
他身上的雪松味轻易就窜进了她的鼻间,焉知她髻上带着雨珠的木兰不曾穿过那人鼻腔,漫延至他的肺腑,再侵入他的心头呢?
也不知怎么,她心中原本那么欢喜,然而这欢喜不知何故却使她蓦地湿了眼眶。
她轻轻说,“这里,会有大人的孩子。”
金相玉质的人,舒眉软眼,喉头滚动。
那修长的指骨根根分明,干干净净,在她的小腹上温柔游移,那寸许之地便被那手啊覆得暖洋洋的,热乎乎的。
阿磐记得,在最开始,帐中的贵人亦尤爱她的腰腹。
暧昧把这微凉的平明灼得火热,那人说,“好。”
阿磐心里多欢喜啊。
就在此刻,就在窗前,她与那人好似心有灵犀。
她若说起“卫氏”来,那人便道,“脱籍。”
她若说起“惠王”来,那人便轻斥,“竖子。”
在他心里,大抵认定竖子朽木,愚不可及。
他还说,“闲杂人等,扫兴。”
阿磐可不是个扫兴的人,那人不愿提,阿磐便也不再去提。
她伸手去接雨水,冲那人笑,“大人,我喜欢雨。”
不,也并非全然喜欢,此刻所有的喜欢,皆是因了身旁的人,是喜欢这一时,这一刻,这一夜,远不止喜欢这一场春四月寻常的夜雨。
那人大抵是不会明白的,那人心中安放的都是三韬六略,都是王霸大业,怎会懂得小女儿的细腻心思呢。
你瞧,他问,“雨有什么好?”
是了,雨天路滑,不能行军打仗,在他看来,雨没有什么好。
可阿磐也有自己的理由,“因了,因了这个雨天,我和大人在一起。”
或者说,因了这个雨天,她与谢玄推心置腹,襟怀坦白。
烛光在那人眼里映出了晶亮亮的光泽,那人高挺的鼻梁轻触她玲珑微凉的鼻尖,指尖怜爱地在她颊上轻抚。
那人再不问下去,只用了一个额头的吻来应她。
阿磐一双眸子眼波流转,盈盈抬头望他,“大人......阿......”
“阿磐”二字情不自禁地就要说出口来,蓦地心神一跳,“磐”字戛然而止,辗转化作了一声轻吟。
那人大约不曾留意,他大约也在这木兰香里心神荡漾。
片刻,掩了窗子,拉她起身,倏倏然一把扛上肩头,大步往汤泉走去。
红绡帐暖,温泉凝脂,春宵苦短。
他想要一个孩子了。
殿外的雨也许仍旧在下,也许已经停下来了,黑衣侍者也许仍在想法子进殿,千机门的人也许也正在找寻一切可能的法子拿她问罪。
可谁在意呢?
她的眼里,心里,鼻息,耳畔,唯有一人罢了。
痛痛快快地活一场,安安稳稳的日子一天天地过,这比什么都强。
君子一言九鼎,卫氏的脱籍文书天一亮就送来了。
卫叔父来磕头谢恩时,阿磐屏退了众人,与卫叔父有过几句单独的话。
卫叔父说,“你到底是谁,我听命办事,因此不去过问。人各有命,你既用了阿姝的身份,就替她好好活。将来入了土,我也好向她父亲说几句好的。”
原以为卫叔父是要问责,至少问一句他侄女卫姝如今人在何处,没想到问责的话竟没有一句。
想来,他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在这乱世之中,不是活,就是死,人不会什么过多的结局。
阿磐问起最要紧的事来,“叔父听的是谁的命?”
卫叔父低声道,“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