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手的动作实在是过于娴熟,温热的掌心顺其自然覆上温宁冰凉的手背。
而几乎是下意识的,温宁恍若触电,她立刻缩回了手,只剩下宋知聿的手颇为怪异的僵硬在半空。
而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瑟瑟地在不是秋的雨夹风里立着,温宁意识到她躲得太明显,她抬头去看,依照她的经验,宋知聿不过十秒,必然跳脚,或者卖乖装可怜,顶着那张让她心软的表情招摇过市。
温宁第二次失误了。
预料的结果她没看到,只见到宋知聿的脸色如常,平静到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只是默默收回了手,然后再撑开那把伞。接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看着她,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学姐,我们走吧。”t
这样亲昵,这样自然,让温宁几乎要忘了这人是谁,是在做什么。
温宁手心早就沁出了汗,她说不出来是这天气太潮,还是她紧张太过了。
她知觉得喉咙紧,不敢去看完全颠翻她记忆的青年。
雨从地面溅起,黏腻而闷热的夏风扑扑打在温宁脸上,她看着那把不大的伞,不知道为什么踉跄着后退几步,试图换一种可能,
“我们打车吧。”
宋知聿顿了顿,然后低头对上温宁面无表情的脸,垂着眼看她,
“很近的,学姐。给实习生省点钱吧,我离你远点就是。”
那两个平平凡凡的字被反复咀嚼,硬生生咬出荒谬的错觉,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得过于暧昧。
温宁静静地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自己主动后退一步,一时间心情复杂。
但她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默许了这个方案。
伞堪堪罩住两人,距离再近一些,就能将雨水全遮挡在外了。
但距离远一点,就难免会有人被雨打到,他把伞偏到温宁那一侧,自然而然就会被雨打湿。
温宁产生了微弱的愧疚,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他半张脸被雨打湿,却笑得矜持又腼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温宁盯着摔在地上的雨滴,炸成一朵朵透明的水花,脚步声和低声混在一起,一步、两步,他们离得不近,却听得很清。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开始思考。
说些什么吗?
温宁想了半天,她低着头,见了一路的水花绽开的样子,猛地发现,她和他,好像真的无话可说了。
宋知聿伞打的很稳,却有意无意地倾斜,他按照自己的承诺,“离她远一点。”
但那也只是一点点。一把伞下的间距再远能有多远。
伞本来就不大,温宁整个人被罩得严实,雨就顺其自然落到宋知聿的那一侧。
他左侧的发丝和脸上沾上了透明的雨珠,顺着皮肤滚了下去,他一侧脸去躲雨,就正好对上温宁的眼睛,于是眼睛一弯,冲她笑了笑。
视觉冲击让不成器的灵魂抖了抖,被温宁面无表情用身躯死死摁住。
“学姐。”
声音很轻,带上一丝鼻音,像是淋雨后感冒的腔调。
温宁觉得有点像自己在宠物店见到的小猫,超绝不经意展示了漂亮的脸蛋,再把湿漉漉的毛发不小心转过去给她看,一幅任君蹂躏的无辜模样。
然后让她心疼一下,把这只猫买回去。
可惜没用。
这是家猫跑出去成了野猫,她绝不干这事。
打死也不。
温宁眼观鼻鼻观心,理智带着她饱经波折的躯壳极为苛刻地将灵魂抖了抖,然后拧干全部的水,温宁头脑清晰,理智超标,她指了指宋知聿那杯雨打湿的半张脸,
“你……感冒了?”
“嗯……好像是有点。”
眼见他要打喷嚏,温宁率先一步人工止喷嚏,她微笑着后退两步,行云流水般带上口罩,
“那离我远点,别传染给我。”
宋知聿半个没打完的喷嚏就这么神奇地收回了,他哑了嗓子,欲言又止地望了温宁几眼,才肯好好走路。
挨着商业街的私厨离公司很近,很快就到了地点。
但空调冷气和外面夹雨的风截然不同,沾了雨的宋知聿进门便变了脸色,但还是镇定地
拿起了菜单。
然后他神色自若地转了个弯,顺势从面对面的位置挪到温宁的身侧,将菜单推到温宁,
“看看吃点什么?”
温宁向后挪了挪,补充说,“什么都行,你请客,你做主。”
“只有一份菜单,学姐。”
宋知聿颇为无辜指了指菜单。
温宁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菜单,她随意指了指,外界的雨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味。
潮气混在冷气中,宋知聿身上有着明显的冷意,他一靠近,温宁就浑身不适,几乎是生理反应打了个哆嗦。
于是她再次强调,“保持距离。”
宋知聿瞥她一眼,也不吭声了,点了菜,两人并排坐着,像是被迫来相亲的,十分不熟且拒绝沟通。
但话题最终还是由宋知聿挑起,他用叉子挑起瓷盘上的意面,低着头问,
“你有东西落在我那了,什么时候有空去拿一下?”
温宁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顿饭别有用意,但意图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温宁冷静回道,
“我们已经分手了,如果有东西落下,你可以直接扔,我不需要了。”
“你自己的东西怎么不自己扔,凭什么要我替你扔,没空,自己来。”
他声音咬牙切齿几乎是擦着耳边划过,那张平静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或者说,是他的本性。
终于暴露了。
他要比温宁高,肌肤相贴后的距离让宋知聿足以居高临下地看她,他盯着她,一言不发。
这是一只装乖的猫。
但终究难违本性,现在气焰嚣张昂起头,炸一炸并不锋利的毛发,要她轻轻从头顶开始把炸起的毛撸平就好了。
小猫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没达目的恼羞成怒。
但她今天不想哄猫,尤其是前科恶劣的作精小猫。
她现在并不想和宋知聿有太多拉扯,成年人的事不应该用这种孩子气的手段把她骗去,毕竟只要愿意接触,就代表还有希望。
但温宁并不愿意空洒希望给他,她严肃而认真地给了这顿饭宋知聿最不想要、最不愿意听的答案,
“我们分手了,所以以前是什么样,不代表现在,我不希望有太多的牵扯。”
他整个人迅速枯萎,但依旧不死心抖了抖焉了的叶子,小心从花盆里拐个叶尖,碰了碰她,试探道,
“那我全扔了。”
“扔吧。”温宁大气地挥了挥手,“拿去卖废品吧,五毛钱一斤,够你打车费了。”
“……?”
温宁成功在他脸上看到了震惊,难以置信,紧接着是愤怒,他恨不得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温宁,
“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
温宁简短回复,并拒绝继续沟通。
于是只有刀叉刺入食物声的饭局最终宣布告终,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着沉默出了门,迎面蹿来的冷风就瞬间将夏日的气息吹灭。
温宁被风吹了个满面,她不禁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就向身侧看去,她记得宋知聿衣服还没干,顺着灯光,宋知聿前额的头发还在打卷,湿哒哒的拧成一缕,阴干的衣服还残留着水渍。
温宁顺手从包内抽出几张纸,塞到宋知聿手里,
“擦擦吧。”
“我……”
他眨了眨眼,正要说些什么,温宁看他有点感动,以防万一,她急忙补充,
“如果你感冒了,麻烦明天就搬回你自己的工位上,不要传染给我。”
“?”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打过车了,那,已经到了,我先走了。
你还是走回去吧,实习生,多吃点苦,省点钱,也挺好。”
温宁说完就走,手腕却几乎是瞬间被带着什么给攥住了。
空气凝滞了。
温宁没回头,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然后问,
“还有别的事吗?”
熟人再次相逢像是被下了既定的诅咒,一见面必定是生疏又尴尬的关系,曾经缠绵悱恻的关系成了如今这般僵硬的陌生。
昔日花言巧语作天作地的人如今哑了嗓子,只敢凭潜意识握住想要的。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宁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挣开那本就不够坚定的桎梏,她也不希望说一声再见,因为似乎本就没有再见一面的必要。
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也不足以让她看清路灯下的宋知聿,温宁觉得双腿发软,她走马观灯般又慌慌走完那段荒谬关系。
没有大风大浪,却归于平静了。
就像是真的结束了一样。
到家,洗漱,然后是平淡而无聊的一天。
温宁靠着床,滑开手机,她盯着“99+”的工作页面,最后还是心烦意乱地将手机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