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纤细身影顶着似笑非笑的脸步步逼近,郁明在见到她迈进门的那一瞬间,便识趣挪着椅子后退了一步,给她挪开空间。
她此番回来,不复之前对他的亲昵,郁明知道,她心中对他还是有气的。他本还想着,该怎么引导着她把心中的气发泄出去,消去他们之间的隔阂。赵靖川便自己送上了门。
郁明倚靠在圈椅上,姿态放松,本持着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直到身侧的赵靖川要死不死又开了口。
“你的脸,怎如此丑!”
嗡——
嗡的一声,郁明只觉脑子里像被惊雷劈中。他瞬间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转而瞪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扭头看向赵靖川。
赵靖川此刻也是一脸错愕,显然也在震惊自己怎会说出这话来。
郁明只匆匆瞥了他一眼,便慌忙转头看向他娘子。果然,他娘子脸上那抹似笑非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机。
什么让她撒气,什么作壁上观,郁明通通抛到了脑后!他猛地起身迈步,毫不犹豫挡在了她和赵靖川之间。
“娘子,他是在开玩笑呢……”
赵靖川方才的话,郁明听着也很不满,但比起这,最要紧的是先保住赵靖川的命。
被郁明挡在身后的赵靖川此刻也有些发懵。背后议论他人,还说她是悍妇,这本就不妥,他刚才其实已经做好打算,要道个歉了。可看到她那涂满药膏的脸后,他这该死的嘴又没憋住。
丑!!!
冯十一呼吸急促。
她长到这年纪,有人说她毒,有人说她狠,可唯独没人敢说她丑。
如今,她看着眼前,一个是害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一个是长着一张贱嘴的烦人玩意。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十一阴笑一声,跨前一步。
“让开……否则我今日连你一起收拾!”
郁明立在原地没动,嘴唇动了动,本想再劝两句,却听见她又道:“我给你三息时间。不让开,我就走。”
一个“走”字刚落,不过一息功夫,郁明几乎是没经思考,便毫不犹豫侧身让开了路。
挪步时,他恰好对上赵靖川那难以置信的目光。随后他抿了抿唇,垂头错开了视线。
“我,我方才不是这个意思……”
“啊……啊……郁二……你能不能管……”
“魏晋,魏晋……啊……”
屋内惨叫声接连不断,屋外也已剑拔弩张。
惨叫声刚起,守在门外的魏晋便动了。可他身形才动,守在门外的李正一行人便立刻挡在了他面前。
终究是在别人的宅邸里,魏晋今日带的人手并不多。听着屋中不断传来自家主子的惨叫声,魏晋心里火急火燎,可偏偏又束手无策。
起初,挡在门边的李正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安抚他:“有我家公子在,殿下绝不会有事的。”
李正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一道温润的劝阻声:“娘子,算了,算了……”
听到声音,李正还想对魏晋说“你瞧”,可他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一声属于他少主的闷哼。
这下子,李正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笑没了,身子也僵住了,可即便如此,李正依旧牢牢守在门外,丝毫没有要放魏晋进去的意思。
那声闷哼过后,屋内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
过了许久,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门开后,一道青裙身影如风般掠出,速度快得让人连她轮廓都来不及看清,就见她消失在主屋门后。
眼看青裙身影不见,堵在门外的魏晋与李正同时动了。两个身形健硕的壮汉猛然往前,竟直接在门口挤作一团堵住了门,一时间谁也动弹不得。
挤在一处,两人互相瞪了一眼,谁都不肯先让一步,最后挣扎几番,他们各自侧过身,这才勉强挤进屋中。
一进门,两人便各自寻起自家主子。
魏晋的主子此时正龇牙咧嘴倒在软榻上,单手扶着腰面容扭曲,单看脸上,一时倒瞧不出明显的伤来。
另一边的李正也看向了自己的少主。
他少主端坐在圆桌前,初看时身形板正、背脊笔直,与平日里一般,也不像软榻上那位般疼得直抽气。李正刚放下心,就见他少主缓缓抬起了头。
抬头,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李正倒吸一口凉气。他少主清俊的面庞上,温润的眉眼旁,赫然好大一块青紫。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李正惊得原地弹跳俯冲而去。
浓烈的跌打酒味充斥在屋子里,郁明闻着药味,感受着眼眶处传来的温热,目光落在软榻上。
看着软榻上褪去衣裳俯趴着任由老赵涂药的人,他嘴唇轻抿,面色极为难看。
“赵靖川,往后你若是再管不好你的嘴,那我不介意给你亲手灌一碗哑药。”
若是平日里,赵靖川必然反驳,可今日他也自知理亏。他再怎么调侃郁二,那是他和郁二之间的事。虽说郁二的娘子不是什么寻常后宅妇人,他也不该说那话。
自知理亏的赵靖川忍受着骨子里的痛意,侧头看他:“知道了。我又不是有意的,你没看今日我都没还手吗?”
郁明冷笑一声:“你该庆幸你没还手。否则,今日,我还真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命。”
说完,郁明拂开忠平的手,接过他手中的温热鸡蛋起了身。
“涂了药,赶紧滚!”
主屋里,冯十一正褪下外衣换寝衣时,身后贴上一具带着凉意的身躯。他精瘦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将温热的气息埋进她颈间后,他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尚且温热的鸡蛋。
“娘子,给我揉揉,我
疼。”
冯十一心头还憋着气。捏着那枚圆润的鸡蛋,在他臂弯里转了个身,待她看清他眼上那片青紫后,她绷着脸,眉间浮起不悦。
“谁让你突然来拦的。”
冯十一本只是想挥开他,哪曾想一个反肘直接肘在他眼上。还好她顾忌着他的伤,挥开他时并没有用力。否则,就不只是青紫这么简单了。
清俊温润的脸上突然添了这么块显眼的青紫,乍一瞧,有些可怜,可怜中又带着说不出的滑稽。
再看他可怜的面庞上露出委屈神色,冯十一缓缓脸色,扣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
他坐着,她站在他两腿之间,垂着头,拿着鸡蛋轻轻给他揉着眼眶。
“下次别拦了,”她声音淡了些,“我心里有数,不会真弄死他的。”
郁明环住她的腰,轻轻一拉,将她带得更近些后,脸颊贴上她的胸口,微微仰头看她,闷声道:“我知道。”
以她的身手,要废了赵靖川本是易如反掌。可到头来,赵靖川不过受了些皮肉伤,还都在身上,半点没伤着脸。她再怒再气,终究还是给赵靖川留了脸面。
郁明心里清楚,她绝非是顾忌赵靖川什么,她这般做,全是为了他。
“娘子受委屈了,下回他若再出言不逊,不必娘子出手。我亲手给他灌哑药毒哑他。”
听到他的话,本就垂眸看着他的冯十一嗤笑一声。“得了吧,灌哑药哪有我自己动手来得解气。”
冯十一可不觉着他真能给赵靖川灌哑药,但他的态度让她的心情平缓了些。
她给他揉着眼,郁明与她说起解均尸身的去处。
冯十一留着解均的尸身本就是为了给老赵看,如今老赵看过了,这尸身也要处置,能派上用场自然更好。活着时恶事做尽,死了哪能这么轻易入土为安。
思绪发散,她突然想起方才在书房外听到的对话。她一手拿着鸡蛋仍在他眼周轻轻打着圈,另一只手则缓缓滑到他后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温热的肌肤。
“赵靖川怕我,说我是悍妇,”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试探,“你呢……怕我吗?”
他脖子被她摸得微微发颤,他借着仰头的姿势往她怀里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下颌。
“不怕。”
听着略带沙哑的两个字,冯十一的指尖顿了顿,随后挑眉看他:“你就不怕我用对付解均的手段对付你?”
郁明闷笑一声,环在她腰上的手又收了收。
“我清清白白,不管是心底还是身侧,从始至终只有娘子一人,我有何好怕的。”
冯十一睨他一眼,面色虽未改,但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些,鸡蛋在他青紫处慢慢打着转,她道:“少贫嘴滑舌。”
他怕也好,不怕也好,她反正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再说了,恶人总需要她这样的恶人磨。像吴六说的,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何况,她也是为了老赵。
冯十一心里坦然得很。而老赵呢,痛哭一场发泄完情绪后,简直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好比这会儿,老赵一脸殷勤,给她送来能让她肌肤早些恢复的药膏。而冯十一睡了两日,歇过劲儿来了,精神好了许多,也有了心思问起他江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