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抚过他微乱的发丝,而后将手覆在他环着自己腰的手背上,声音哑得厉害:“我多厉害你不知道吗?就算打不过,我还会跑啊!”
他没抬头,只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娘子总说自己厉害,可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会疼、会流血。娘子眼下这副模样,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娘子于我而言,比性命还重。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为父兄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到那时,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音调带着浓重的鼻音,紧紧贴着她的模样,活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冯十一喉头发紧,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就你惜命?我便不惜命了?好了,起来吧。我半夜没合眼,困得厉害,身上也疼。赶紧起来,别勒着我了。去把老赵叫进来给我看看。”
他闻言愣了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慢慢松了些,但他没立刻起身,只是侧着脸在她小腹上轻轻蹭了蹭后仰头看她,眼底满是忐忑:“那娘子还生气吗?还要走吗?”
明明是他动不动就说要送她走,她方才会那么说,也只是一时气急罢了。
心底的气虽在他三言两语间消散了,可对上他的眼,冯十一面上刚露出的软意瞬间收起。绷着脸,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再不松开我,我立马就走。”
他本还环着她,用脸蹭着她,听见这话,立刻松了手。撑着膝盖便要起身,可许是跪得久了,起身时他一踉跄,竟又跌坐回地上。
跌坐在地,他随即仰头望她,眼里既有慌张,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窘迫。
冯十一被他这模样勾得差点笑出声,可面上却依旧板着,语气也硬邦邦的:“还愣着?我疼得厉害。”
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爬起来。站稳后先扶着她在榻上坐好,然后转身就走,语气急切:“我这就去叫老赵,娘子躺着别动。”
冯十一看着他转身往外走,脚步飞快,她轻哼一声后,摩挲了下掌心,忽然开口:“站住。”
已走到帐帘边的人猛地刹住脚步,扭头看她,眼里带着疑惑:“怎么了,娘子?”
冯十一朝他招手:“顶着那张脸出去,是想让人看笑话?让忠福去。”
郁明愣了一下才恍然,随即笑了笑:“无妨的。”
“无妨什么无妨?”冯十一瞪起眼,“外头都是靖北军旧部,你想让他们看你这个少将军的笑话吗?”
关起门来,怎么都好。出了门,冯十一可不允许别人
看他笑话。
因此,就在忠福去请来老赵,老赵一边给冯十一把着脉,一边不自觉将目光放到她夫君脸上时,冯十一呵斥他:“看什么看,专心把你的脉。”
被呵斥的老赵不情不愿收回眼神,随后暗地里,背着冯十一,在给她开的药方里,不动声色加了一味格外苦的药。
全然不知的冯十一,在龇牙咧嘴喝完了苦药后,被郁明抱上了榻。上榻时,他脸颊上的红印消退了不少,但眼底的疲惫却怎么掩都掩不住。
他将她在榻上安置好后,转身要走,冯十一伸手扯住了他。
他回头,看她,冯十一梗着脖子硬生生道:“一夜没睡,你又要去哪?”
见她语调虽生硬,但言语中全是对他的关切,郁明脸上扬起笑:“我去换身寝衣,然后便回来陪娘子睡。”
换完寝衣后,他便上了榻,将她环在怀里。而本就受着伤,半夜没睡,又生了一场气,又喝了一碗带了安神药材的汤药的冯十一,窝在他怀里很快便入了眠。
而她身侧,一夜未眠的男人,此时却丝毫没有困意,紧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后,他闷笑了一声。
他娘子,还真的吃软不吃硬!
原以为,把事情全盘托出后,她少不得要勃然大怒。没成想,不过寥寥数语,她便消了气。
但她会如此,不是因为他多会哄人。也不是她性子变温和了,而是……她终究是对他心软了。
收回眼神,郁明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收紧臂膀将她抱得更紧,感受着她的柔软,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终于泛起困意,眼皮越来越沉,抱着她深深睡去。
第103章
位于军营中心的大帐内陷入一片寂静时。军营西侧却正热闹。
李正带着士兵拉了一车又一车的粮草运到位于军营西侧的营帐时,本因雪崩而不免惶恐的将士,看到这一车一车满载的粮草,不安褪去同时更是惊喜。
“将军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早早就备好了粮草。”
“这么多的粮草,怎么都够我们撑上三月的。”
“这许多粮草原本都藏在哪啊。怎么都没有看到啊!”
士兵们议论纷纷之际,正指挥麾下士兵卸粮的骑兵营副将陈鹏,笑着凑到李正身边:“李正,这些粮草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先前都藏在哪儿了?”
面对嬉笑着凑近的陈鹏,李正咧嘴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十多年前,将军在这同少帅练兵演习时,曾在东面崖下挖过几个洞穴,本是想用来藏人偷袭少帅的。结果还没等潜入洞穴,就被少帅一网打尽了。偷袭虽没成,但这洞穴倒是一直留着。一留,留到如今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陈鹏恍然大悟,随即又问:“有这么多粮草,将军怎么不早说,非要藏在洞穴里?”
李正左右看了看,凑近陈鹏耳边低声道:“这些粮草,都是将军自掏体已钱买的。将军本是想留着做后备,若是朝中的粮草能按时送到,这些就用不上了,到时候将军再把粮草卖掉,好把体已钱换回来。”
李正压着声音,一脸神秘。陈鹏也下意识放低了音量:“将军如今花点钱,还得这么小心翼翼,是因为夫人吧?听说将军的夫人来了,是真的吗?”
李正点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将军的夫人哪儿都好,脾性也好,就是粘将军粘得紧。离不将军半步。将军也极疼爱夫人,将军这些年身上本就没多少银子,成婚后大多银子也都给夫人买衣裳首饰了,买粮草的这些体已钱,还是将军存着防万一的。如今全填进了军中,也不知等路通了,兵部认不认这笔账。”
李正说得摇头晃脑,满脸愁绪。陈鹏也跟着叹了口气:“将军这些年,怕是过得也不易。如此还能做足准备,实在是……”
两人相对而立,齐齐长叹了一声。眼看粮草差不多卸完了,李正挺直身子道:“粮草卸的差不多了,这边得抓紧看好。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找葛老六,让他加派人手戒备。”
说着,李正迈开步子,一边喊着“葛老六”,一边往前走去。
走出老远,李正拐了个弯,忽然收了声,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看见后,闪身钻进了一座大帐。刚进帐,就有人凑上前来低声道:“老大。”
李正环视了一圈帐内身着夜行衣的人,点头吩咐:“把人都盯紧了,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帐内众人齐齐点头,没有出声。
不过一句话功夫,李正便又钻出了帐。出帐后他揉了揉脸,嘴角一扯,又开始大声嚷嚷:“葛老六!又躲哪儿偷懒去了?嘿,怎么到处找不着人!”
大批粮草归置好后,军营中原本有些浮动的军心重归平静。而此时,军营中心大帐内,相拥而眠的夫妇俩也醒了。
四目相对,看着她,郁明噙着笑,刚想伸手捋顺她睡乱的发丝,就听她冷哼一声:“别碰我,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等料理好这摊子事,你且等着。”
她脸上还带着睡痕,却一本正经地放狠话,她这模样在郁明眼里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但郁明还是顺着她:“嗯,娘子先记着。到时,我一并向娘子赔罪。”
见他态度良好,冯十一选择暂时先放他一马,枕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窝在他怀里懒懒道:“我想去看看时寅。”
郁明应道:“好,那娘子先起来用膳吧。”
简单用了些吃食,又喝了一碗苦涩的汤药,冯十一便被他裹上斗篷,牵着走出了帐外。才走几步,她就察觉到不对:“昨日不是这个方向啊。”
郁明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步,两人在不远处一座大帐前停下。刚定住脚步,夫妇俩眼神同时一凛,牵着的手没松开,两人也没对视,却极有默契同时侧身点步,腾空后退了数尺。
而就在他们腾空的瞬间,一个健硕的身影从大帐内凌空飞出,狠狠砸向不远处堆积的雪堆。那雪堆看着松软,实则是被反复拍打压实的冰堆,坚硬又冰冷。硕大的身躯砸上去,不仅将冰堆撞得碎裂,他自己也在撞上的瞬间闷哼了一声。
夫妇俩稳稳落地时,那身影正弓着身子蜷在地上,露出一副痛苦模样。冯十一打量了片刻,侧头看向身侧的人:“这是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