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冯十一本想说,你可千万别变成你舅舅那模样。
可面对他族中的历代族人牌位,再面对他父兄画像,冯十一觉着好似不妥,所以就咽住没说了。
冯十一虽没说,但郁明却懂她的意思。他眉眼晕上笑意。
跟着他拜过历代先祖,又单独祭拜了父兄后,他引着冯十一去了不远处的偏房。与正堂的庄重不同,偏房里只供奉着一座牌位。
那是他的母亲。
郁明对母亲的印象不算深,关于母亲的事,多是听父兄说起。这处偏房是父亲特意为母亲设的,除了牌位,还摆放着许多母亲生前喜爱的物件。父亲在世时,除了日常打扫,这屋里的陈设,旁人谁也碰不得。
听他说着父母的往事,冯十一轻声感慨:“你父亲应当很爱你母亲吧。”
从前不懂情爱,郁明不敢妄言;如今懂了,才敢确定,父亲是爱母亲的。
一同祭拜过母亲后,郁明将冯十一安置在一座灯火明亮的亭子里:“我想同父兄说说话,娘子在此处等我片刻,可好?”
“去吧。”冯十一自然应允。
目送她在亭中坐定,郁明独自返回正堂。他拿起蒲垫,盘腿坐在父兄画像前,背脊卸下了往日的挺直,露出几分难得的松弛。
“父亲,阿兄……我好累啊。当年,你们是不是也这般累?”他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从前在父兄羽翼下,他尽可以肆意张扬;失去他们后,才懂何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脚下要踏得稳,肩上更要撑起整个家。可当年,他在办完父兄丧事后,却选择逃离了这里。
“我把靖北军和萧关交出去了,你们会怪我吗?”他问这话时,心里却早有答案。
父亲虽逼着他习武,却始终希望他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郁家世代的责任,阿兄已经背负了,他本可以活得更自在,却偏偏也心向沙场。父亲当年的欣慰里,又藏着多少怅然!
“父亲,阿兄。方才的便是我娘子。你们之前,总说我只怕娶不到娘子。可我如今不止娶到了,她还极好,她也很美是不是?若是你们在,必定会笑我,不知怎么积得福。”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父亲,阿兄,不是我积的福,是你们送她到我身侧的对吗?你们是怕我,会去寻你们是吗?”
“我不会去寻你们的,我想与她好好过这一世。我想与她过寻常人的日子,我想见她笑,我想日日陪在她身侧。所以,你们便是怪我,放下这一切,到梦中骂我便是,也不许怪罪我娘子……”
牌位前的烛火摇曳,映着他絮絮叨叨的模样,全然没了往日的清冷。等他终于说完起身时,外头的夜色已深。
而深沉夜色下,灯火明亮的亭子中,除了她娘子还多了一人。
郁明缓步走近,只听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这个女娃娃,到底会不会下棋。”
而气急败坏的声音后,是他娘子闲散悠然的音调。
“我说了我不会,是你非要和我下。下了又急眼,你这老头,脾气真差!”
话音落下,走到近前的郁明笑出声。
要是老赵在此,听到他娘子的话,只怕得翻大白眼了。
郁明笑后,本面对面坐在亭子里的两人齐齐转眸看他。
看到他后,本气急败坏的人收起神色,轻咳一声正正神色对他道:“来啦。”
郁明颔首:“成伯!”
坐着的人点点头,就算应了。随后那道目光又放回到眼前的棋盘前,示意郁明去看:“你这娘子,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你来看看。这下的什么棋?”
话音刚落,急眼的人调了个个。
冯十一倏然站起,居高临下眼眉低垂,尽显冷意。
“老头子,你说谁是臭棋篓子呢。”
见他娘子急眼,郁明不复方才的看热闹的闲心。走到她身侧,环住她。
“成伯,您这话就说错了。我娘子棋都不会下,怎么会是臭棋篓子呢?”
冯十一听到他的话,刚想点头应和。却突然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郁明对上她的眼,眨了眨眼,眼中满是无辜。
“娘子,我说的不对吗?”
对是对,可她怎么听怎么别扭。
冯十一一时没反应过来,坐在棋牌前的成伯道:“你小子……还是那么局促。只不过,也算娶了个好娘子。行了,时辰也不早了。拜也拜过了,早些下山吧。”
说着,成伯便起了身。没有丝毫留恋,也没多看郁明和冯十一,就这么背着手走了……
冯十一的视线落在那道背影上,郁明则是看向圆桌上的棋局。
这棋局,说他娘子是臭棋篓子其实已然是夸赞了。
这念头,郁明只敢放在心中,丝毫不敢在他娘子面前展露。叫他娘子视线依旧放在远方,郁明轻声问:“娘子怎么和成伯下上棋了?”
冯十一回眸看他,神色难得憋闷。
“我没打过他,他让我陪他下棋……”
郁明惊讶:“娘子和成伯动手了?”
在正堂内,他可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而面对他的惊讶询问,冯十一憋屈点头。
“他是什么人?”
深夜突然不声不响出现一道身影,冯十一自然警觉。她还没动手,他便攻来,冯十一下意识便是还手。
只是,她的还手被对方轻而易举挡下。冯十一用了全力,可对方依旧如同四两拨千斤,挡下她的所有攻势。
可即便如此,冯十一也没有用刀。
因为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这一来一往,只是在单纯过招,没有杀机。
而过招的结果,就是她输了。随后她都说了自己不会下棋,还要被拉着下,最后还得到臭棋篓子的名头。
冯十一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但她打不过是事实。冯十一没有用身子未愈做借口,一来她伤早好了,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二来,她清楚知道。即便是她巅峰之时,也打不过。
憋屈归憋屈,冯十一却未觉挫败,反而觉着有意思。
而郁明,见她看着远处眼眸发亮,便知道她是起了劲。
“成伯是家庙的守庙人。如先辈世代征战沙场一般,他们也世代守在此处。”
怪不得,这偌大的家庙,居然没有一个守卫。
只不过,如此身手,居然世代窝在这山上,这家庙之间……未免太憋屈了吧!
郁明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牵着她往外。
“待诸事了结,娘子若想,我带娘子来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对于这家庙,冯十一没什么兴致,只是对于那个成伯,她很有兴趣。
再想起他那不输她的身法,冯十一侧眸看他:“你的武功,他教你的?”
郁明淡然回她:“父亲教的……父亲的武功是成伯教的……”
得,什么成伯。
这是师爷啊!
夫妇俩说着话往山下走去,山上,方才转身离开的身影高高踏着一枝树杈翩然立在空中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跟上吧。此行既下了山,就莫要再回头了。”
“是,师父……”
话音落,三道身影射出。而本踏在空中的身影也悠然落下。落地瞬间,他微微佝偻了背,顶着一头白发,就如同寻常老人一般。
回到庄子,舒舒坦坦又睡了两日,尝到了他所说的庆州美食,冯十一有些呆不住了。
“老赵和时寅也安置好了,我们何时进京。”
郁明并不急:“郑九娘的那个下属,不是约娘子在庆州在见一面吗?我已经派人在城中守着了。再过两日,那灯笼若没挂起,我们便启程进京。”
冯十一不知道那青云为什么想再见她一面,更不知她去做了什么?但想必,也是与郑九娘想毁了青衣阁的事有关。
她乐得看青衣阁的好戏,等两日便等两日吧。
而在等待的时候,郁明也与她分享了他探来的一些消息。
“近日,各处似乎都不太平。尤其是西北各地,死了不少人。官府查验尸身,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似江湖中人。想必,其中必然有青衣阁的人!”
江湖人杀人,江湖事江湖了,大多会毁尸灭迹。因此寻常江湖人的尸身并不会被官府察觉。而如今有这么多尸身被官府所查只有一种可能。
“褚十三在杀鸡儆猴。”
郑九娘筹谋这些事,在她死后,褚十三也许放松警惕了。而如今事发,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些青衣阁的杀手,得了解药,远遁便以为能逃离了。
没这么简单的……
褚十三手中的势力和人马又不只有青衣阁的。而且,那日,那个青云说,青衣阁“明面”上的杀手。
有明面,那自然有暗地!
褚十三肯定还有人手……
郑九娘手下的人抢了先机后,只怕再难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