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关后,皇帝的心头便少有舒展。先是天公不作美,雪灾肆虐百姓受灾;后外敌又趁机入侵,搅得朝局动荡不安;加之膝下皇子遇刺一度生死不明,这桩桩件件压在心头,让他就没有过一日顺心的日子。
而他之所以要借着端午举行这场祭天大典,正是因为天下百姓、朝中百官,乃至他自己,都太需要慰籍了。
不曾想,大典刚了,这好消息便传来。皇帝大喜,原本肃立的百官也开始骚动,平日里一贯沉稳的老臣,此时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其中有官员忍不住感叹:“自雪灾至今,终得喜事,定是陛下祭天的赤诚之心,感动了上苍!”
一派喜色之中,立在皇帝阶下的肃王,抬眸与立与百官之前的人对视一眼,随即又错开眼神。
回程途中,百官脸上的喜色还未退去。距离圣驾不远的官员便听到了一声怒吼。
“混账,他是想气死朕吗?”
皇帝发怒的事很快就在百官中传开了,百官怀揣着满心不解,一路随圣驾回京,而他们心中疑惑,在回京后便有了答案。
多年离京、归朝入仕才崭露头角,便因遇刺昏迷的淮王殿下,才苏醒便发了疯。
他不仅派府中侍卫,团团围住了中书令沈府与工部尚书楚家,给出的围府理由还格外简单。他声称当日刺杀他的刺客,正是出自这沈、楚两家。
淮王若只是指认其中一家便也罢了。可这两家……
京中上下谁人不知,自楚家嫡子,那位左骁卫将军的未婚妻死于沈家夫人身侧的侍女手下后,这沈楚两家,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都形同仇人。
即便后来刑部查明,那行凶的沈家夫人侍女,实为他人乔装顶替,至于为何行凶?凶手已死,也查不出个结论了。
虽证实凶手并非沈家侍女,可两家的争端也未就此平息。一直到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将沈家嫡女指婚给肃王,为了肃王,两家才算勉强收敛了敌意,朝堂也得此再次平息。
为保朝堂平息,且肃王年岁也不小了。赐婚圣旨中钦天监定下的婚期就在祭天大典的几日后。
眼看大婚将至,这淮王又醒来,本该是喜上加喜的大喜事,谁曾想,居然闹成这般局面。也怪不得圣上要发怒了。
百官面面相觑,而圣驾连宫门都未入,径直转道去了淮王府。众人本以为,天子亲至,淮王总得收敛这荒唐行径,撤走围在沈、楚两家外的侍卫。可直到圣驾归宫,夜色彻底笼罩京城,那两家门外的侍卫都纹丝未动。
一直暗中观望的京中世家与百官,此刻也终于回过味来。要知道,在淮王尚未违抗圣命、迎娶淮王妃之前,他曾是圣上最疼爱的皇子,也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人选。只是当年他因迎娶淮王妃触怒圣上,随后离京多年。不仅彻底退出了京中权力中心,也让京中众人渐渐淡忘了他。
这般境遇下,他刚归京便又遇刺昏迷,紧接着圣上又将沈家嫡女指婚给肃王。京中上下几乎认定,圣上心中已属意肃王继承东宫之位。可眼下,围在沈、楚两家外迟迟未撤的侍卫,却让所有人不得不重新揣测:圣上对两位皇子的心思,或许并非如表面那般明
朗。
就在京中世家与百官纷闭门暗自揣摩圣意之时,身处这场风波中心的两位殿下,此刻正聚在一处。
暗地里虽早已康复,但明面上才苏醒的赵靖川自然是不可能出门。他不出门,自是有人登门。
屏退左右后,两兄弟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虚假寒暄,待气氛稍缓,肃王便不再绕弯,直接表明了来意:“几日后便是我与沈家嫡女的大婚之日,皇兄此刻却派人围住沈、楚两家,这般举动,是否有些不妥?”
赵靖川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气”,闻言只是淡淡抬眼:“不妥?皇弟觉得,比起两家可能藏着刺杀本王的刺客,你的婚事更重要?”
肃王眉头微蹙:“刑部早已查明,当日刺杀皇兄的刺客,不过是一行流民。皇兄无视刑部的查勘结果,还在这祭天大典之日发难,可曾想过会惹京中人心惶惶,更会让父皇左右为难。”
“父皇为难?”赵靖川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皇弟大婚,父皇亲自赐婚,本王本该上门贺喜。但贺喜归贺喜,该查的事我依旧会查。等本王查明,刺客之事当真与沈、楚两家无关,自会把人撤走,届时也会亲自向皇弟、沈大人还有楚大人当面赔罪。”
话里话外,赵靖川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想让他撤人,绝无可能。
肃王本是客客气气来交涉,最终却怒然拂袖而去。待肃王走后,赵靖川脸上那副悠然的神色也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再次回到那座三进宅院,再见到人时,先深深叹口气,才走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找到人了?”
郁明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看向赵靖川的同时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赵靖川低头看去,先注意到的是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随后才看清内容:“七日后,肃王府?这是何人送来的?”
“不是送来的,是我娘子写的。”郁明说着,又将另一张纸推了过去。这张纸,赵靖川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此前抄录暗号的那张。
他左右扫了眼四周,神色微变:“这......是你娘子解出来的暗号?”
“嗯。”郁明点头,语气沉了几分,“这暗号是枕舟失踪那日发现的,应该也是那日留下的。那日算起的七日后,就是今日往后的四日后。四日后,肃王府......”
“是肃王大婚的日子!”赵靖川接话同时也明白了关键。
郁明将那张写着歪扭字迹的纸折好,贴身收好。随后他拿起抄录暗号的那张纸,凑近桌上火烛。暖光的烛火瞬间吞噬了纸张,不过片刻,那张纸便化为一堆灰烬。
“把围在沈、楚两家的人撤回来吧。”郁明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肃王府的大婚之礼,务必保其准时举行。”
次日,宵禁刚除,京中众人便发觉淮王府的侍卫从沈楚两家外围撤走了。只是这些侍卫并未折回淮王府,而是转道去了肃王府。
京中众人百思不解之时,淮王府的总管亲自押送了几车大礼登了肃王府的门。他向肃王解释,这些侍卫是他主子特意送来帮衬,以保大婚顺遂的,这也是他主子作为皇兄的心意。
比起包围当朝重臣府邸的荒唐行径,这理由倒是挑不出什么错,肃王不好直接拒绝的同时又实在摸不透他的好皇兄想做什么,只能将人留下同时又派人防备着。
肃王大婚,不止肃王府内在紧锣密鼓筹备着婚议,皇宫里乃至全京城都在为这场婚事做着准备。
外头热闹非凡,三进宅院内却悄无声息。赵靖川不放心,即便对外已然苏醒,可他依旧放话要静养,摆出不见客的架势。实则,暗地里,他压根不在府中。日夜都呆在那三进宅院中。
虽然同在宅院中,可他却几乎见不到郁明。
“忠福,你主子在屋里到底在做什么?”
被拦下的忠福苦着脸摇头:“殿下,不是属下不告诉您,属下也不知啊。”
自从夫人失踪,他主子就甚少与他说话,更别正眼看他。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他主子每餐膳食都用了,想来事情还未到最糟糕那步。
赵靖川闻言蹙眉,转念一想又问:“你主子将自己关在屋内,元敬呢?怎么也不见人?”
忠福摇头:“自夫人失踪,元公子便离开了。去了何处属下也不知。”
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迈出主院,赵靖川召来了暗卫。
“盯紧沈从文和楚怀远。大婚之日,若依旧没有郁二娘子踪迹。将他们给本王带来。”
其实那日围府时,赵靖川就想将人抓来的。可惜郁二让他将人撤了。
赵靖川终于见到郁明是在肃王大婚前一夜。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满脸倦容的人,没成想对方衣着齐整,神思清明,与往日并无二致。
郁明:“明日你留在府中,哪儿都别去,再把侍卫从肃王府撤回来。”
赵靖川没应,反而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暗号、那讯息,不是留给她的,是留给我的。”郁明声音沉了下来,“既然他想约我在肃王府见,我现身便是。”
“你疯了?”赵靖川皱眉,“你此时本该在萧关!无诏入京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郁明的语气没有半分动摇。
“我知道你救娘子心切。”赵靖川放缓了语调,“我已经派暗卫围住肃王府了,明日只要肃王府有异动,楚伯棠或是你娘子露了面,暗卫就会动手救人。实在救不下,还有我。不管那真楚伯棠抓你娘子是何用意,我都能与他谈。要是为了让肃王登上那位置,我不争便是,算不得什么。”
他没说的是,别说让出东宫之位,他连弑手足的准备都做好了。楚家这些年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扶他那好皇弟上位?届时拿他那好皇弟当人质,总能换回郁二娘子。可若是中途郁二娘子真要是出了意外,他定会让楚家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