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十一此时也没了与他赖床的兴致。
“算了,还是出门走走吧。”
外头还下着雨,阴阴冷冷的,他牵着她上了马车。
“进京估摸着也差不多入冬了,娘子要不置办些冬衣。”
冯十一在苏州给他定的大氅早早就送到宅院了,回到苏州后她日日在屋子里呆着,本也没想着这茬,倒是他,亲自去成衣铺给她挑了几身。
冯十一:“不是才买吗?”
郁明:“各地的衣衫样式尽不相同,去瞧瞧,说不定有娘子中意的呢。”
雨天,左右无处可去,冯十一也顺了他的意。
到了成衣铺,衣裳还没看,先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阿怀,十一,你们怎么在这?”
顺着声音看去,冯十一眉眼一挑,她身侧的郁明眉眼一柔。抬步走近,郁明缓声道:“阿姐,这大雨天你怎么出来了。”
郁明言语关切,说话之时克制着自己不往面前那微隆的小腹看去。
被赵靖川牢牢搀扶着的温姮温婉一笑:“太闷了,出来走走。你不应该在苏州吗?怎么会在这。”
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对视一眼,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郁明:“我带娘子出来走走。”
温姮轻轻一笑,转而看向冯十一:“十一,听阿怀说前些日子你病了。好些了吗?离开苏州前,本想再见见你的。可阿怀说你病了,我便没再扰你了。”
冯十一全然不知此事,但温姮这么问了,她总得应付过去:“好多了。”
温姮:“那便好。在苏州没见着,没想着在这见着了。”
女子处在一处,自然也就没有了男人的事情。温姮抚开赵靖川搂在她腰间的手,自顾自拉着冯十一的手一起看起了衣裳,留下了两个男人立在原处大眼瞪小眼。
见赵靖川的视线粘在温姮身上片刻不离,郁明淡淡开口:“有我娘子在,你还担忧阿姐绊着不成?”
赵靖川回头,眼神不善:“我怕的就是你那个娘子。”
郁明:“我娘子只揍你。”
赵靖川:“郁二……你……”
赵靖川刚张口,郁明便抬腿往远处走去,压根不给赵靖川把话说完的机会。
拉着冯十一在成衣铺买了不少衣裳,温姮又拉着冯十一逛了首饰铺给冯十一选了许多首饰。
“上回见的太匆忙,本该给你备份见面礼的。如今就算我补上了。”
冯十一也拿不准该不该收,回眸去看他。郁明淡然道:“阿姐的心意,娘子就收着吧。”
成衣铺还好,这首饰铺里的东西价钱可不低,尤其温姮给她选的那些,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要价不菲。
趁着温姮还在挑首饰时,冯十一将郁明拉到角落里。
“收这么多,不好吧。”
郁明只回了一句:“赵靖川会掏钱的。”
冯十一:“懂了。”
知道赵靖川掏钱,冯十一没有再客气。可真当一个个匣子装上马车时,冯十一又觉着:“是不是过分了些啊。”
郁明:“待阿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我会还回去的。”
冯十一:“她不知道你要上京的事吗?”
郁明:“阿姐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若她知道当年之事真相,她承受不住。”
他虽未曾和她细细说过他阿兄,但他阿兄能让温姮至今都放不下……必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思及此,冯十一再看向赵靖川的眼神也多了几丝探究。
自己的妻子心中始终有着另一个人,他不会难受吗?
反正换成她,她是不能接受。别说心里有旁人了,他就是多看其他女子几眼,她都能挖了他的眼。
到晚膳时,再看赵靖川在席间对温姮百般体贴,冯十一心中对他又多了一层印象。
嘴虽破,但却是个痴情种。
用了晚膳,在酒楼面前告别后,两对夫妇各自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坐在马车里,冯十一挽上他的手。
“温姮还惦记着你阿兄,那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女子也惦记着你?”
郁明偏头,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笑意。
“若我说有呢?”
冯十一松开他的手立起身子,还未发作就听他道:“娘子放心吧,我幼时的性子并不讨女郎欢喜。”
冯十一:“你幼时什么性子?”
郁明:“恶劣至极。”
冯十一上下打量他:“恶劣?”
郁明不欲多说,只是将她搂进怀里
。
“娘子放心吧,绝对没有女子惦记我。就算有,有娘子在,我又怎会看旁人。”
冯十一撇撇嘴,他说没有,可据她所知,竹溪镇上就有不少。
冯十一没有再问,但郁明却顺着话头搭了一句:“娘子呢?”
冯十一:“什么?”
郁明:“可有我不知道的男子惦记娘子?”
冯十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胆大吗?”
冯十一很坦然,郁明便也就笑笑没有再问。
她说没有,那只是在她看来没有。那个褚十三……
郁明敛敛眼帘:“明日娘子想去哪逛逛。”
还没待冯十一想,李正报来的消息就打破了宁静。
“先生,娘子。江州传来消息,江州码头不久前偷偷放行了一艘船。”
冯十一支起身子,凝视着李正。郁明则蹙了蹙眉。
“船往哪去了?”
李正:“经由青弋江、水阳江的河道往舒州去了。”
郁明:“果然是舒州。”
江南境内,只有宣州和江州与舒州交界,而宣州通往舒州的必经之地东平县如今又有大批官兵在大规模搜山,这也彻底阻断了宣州通往舒州的道路。如此一来,在江南境内,江州便成了前往舒州最近的通道。
而郁明对这个结果也并不惊讶,他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急不可耐。不过才几日就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就算走水路也要前往舒州。
郁明:“暗中跟着,看船运向何处,又有何人接手。”
李正:“是。”
李正走后,郁明侧眸看他娘子。
“娘子说时寅同你说,她去救小花时,与她交手的人是那夜杀了镇北侯府一行人的人。”
冯十一点点头:“怎么了。”
郁明:“镇北侯府一行人死之前遭过审讯,最后也是被人用突厥人虐杀仇敌的方式杀了的。寻常杀手,做不到这点。”
冯十一并不清楚那夜镇北侯府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她只知道,那夜青衣阁的人也死伤不少。
能杀了青衣阁那么多人,还将时寅伤成那样,她本也以为这伙人是死士,可那夜,那人在她喂了噬心丹后,说他们没有主子……
既然没有主子,那就不可能是死士,而且……
冯十一:“你觉得他们是死士?死士不应该是挑忠诚度高的吗?我看过马车里那些孩子,岁数都不算小了,想来都记事了,性子也养成了,这怎么培养成死士。靠喂毒,用毒控制他们?”
郁明:“娘子要不随我江州走一趟。说不准能解娘子的惑。”
他神神秘秘,冯十一也想知道答案。当夜,冯十一便随他登上了去江州的马车。到江州不过两日,次日入夜,冯十一便得到了答案。
寒夜如墨,江州州府的码头被数十支火把照得通明。火把噼啪作响,火星溅落,将数具整齐摆放的尸体映得分明。尸体有的喉间豁开大口,有的胸口插着半截匕首,暗红的血顺着青砖缝隙间蜿蜒流淌,最后坠入漆黑的江水中。
而尸体一侧,几个身着官服的男人正齐刷刷跪在血泊里,膝盖下的血水缓缓渗透他们的衣摆,而他们浑然未查,只盯着站在一众手持火把的玄衣男子中间的修长身影面容惊悚。
“我们是漕运司正八品巡检使,腰牌文书都在身上!谋杀朝堂命官可是诛全族的死罪,我劝你们赶紧松绑,等江州州府的人来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这看似威胁实则充满恐惧的话语刚落下,一张沾了血的纸张轻飘飘落下。几个跪在血泊里的人低头,借着火光的光一看,脸色都骤然一白。
“正好,看看这通关文碟上印的是不是你们的章?运送绸缎?那便看看这船舱里运送的是不是绸缎。”
看着那张通关文牒,再听这话,几个男人脸色大变,可刚变,他们便被人揪着衣领拎起往船上去。船舷传来吱呀声响,借着火光被人辖制在手中的几个男人也看清了甲板上的境况。满甲板的血,多数已经开始凝结,脚踩在上头分外黏腻。
吱呀——
船舱门被推开瞬间腐木味扑面而来。几个男人被押在前头,闻着腐木味最先看清了船舱里的景象。狭小的船舱里,整齐码放了数十个箱子,箱子方方长长,从外头看,确实像是运送绸缎该有的木箱规格。
几个男人心中刚生出期翼,就见几个身型高大的玄衣男子迈步向前,搬下最上头的几个箱子二话不说撬开了箱盖。昏黄的火光下,箱盖开启,箱子里的景象也清清楚楚映入众人眼帘。哪是什么绸缎,箱子里躺着的明明是一个个孩童,他们正安静蜷在铺在箱底的稻草堆里,一张张小脸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呼吸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