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暂时没有。”姜知月回以一笑。
这是一位女调酒师,齐耳短发,看起来很酷,说起话来很和善。
姜知月想起来之前那位调酒师,同她闲聊,“你们是轮班制吗?我之前来这儿碰到的是你同事。”
“对,轮班,不过我是临时从另外一个bar调过来的,”女调酒师吹了吹刘海,“费德勒前两天刚开了一位调酒师,我来补上。”
“临时开除?”姜知月觉得这事儿听起来很玄乎。
“对啊,我也很纳闷,这种事很少见,”调酒师说,“上头一句话下来,就直接让人在西西里岛下船了。”
“他是意大利人吗?”
“你怎么知道?”女调酒师惊讶,“噢,你之前来这儿就是碰到的他吧?”
本来工作上的事,是不太方便跟客人讲的,但短发女生不怎么在乎这些规矩,看看周围,小声跟她八卦,“跟你讲噢,他本来平时工作还挺老实的,但应该是得罪什么人了,他弟弟也在船上打工,跑去跟总监求情,总监说他也保不住,你想啊,这整艘船的员工调度都是总监说了算,连他都摇头,只说是上头的意思,至于辞退的理由,说是违背了员工和客人之间的边界原则。”
“员工守则是有这条规矩,但我还是头一次这么没有回旋余地的,至少等这趟行程结束走正常流程吧,结果昨天在西西里岛靠岸,直接把人请了下去,我怀疑他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了。”
姜知月听着听着,不由想起两天前在索托餐厅的走廊,她遇到那位意大利调酒师,他向她要私人联系方式。
重点是,罗德里克看见了。
想到这里,姜知月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不、不可能吧,怎么会这么荒谬。
可让总监都保不住的,这所谓的“上头”...,除了他,还有谁?
心里有了猜测,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姜知月的思绪又乱了。
高位者一句话的事,对于一位员工而来是多么无助又毁灭性的消息...毫无悲悯之心的决策者,真的是罗德里克吗?他这么做的理由又什么?
她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酒吧里昏昏暗暗的灯光和女调酒师的碎碎言语把姜知月包围,她感到头痛欲裂。
是了,从一开始,罗德里克的隐瞒其实就是漫不经心的,一些不严谨的破绽,他都懒得去消除。是她太迟钝,竟然没有早点发现不对劲。
即使是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她对他这个人的了解,却还是冰山一角。
她这小小的一叶舟毫无防备朝他靠近,只因他展露的那角温和有礼,却从未想过会不会因撞击到海水下未知的危险而沉没。
看着酒中的冰块渐渐融化,姜知月觉出一顿后怕。
-
另外一边,罗德里克离开甲板后,回了房间。
管家准备了丰富的点心,并带上来一瓶96年的拉菲。
他为卡斯德伊先生斟好酒,推着餐车出了房间。
罗德里克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已经是晚上,窗外只有零星几盏灯,海面是一片黑。
有人敲门,是Blythe。
他今晚得令前来,汇报工作上的事。
“先生,后天在马赛下船之后,我们可能得立马赶回巴黎,”Blythe划着行程表,“先前和帕克家族对于维纳尔港口管理权交接一事,还需您亲自出面,一锤定音。”
“之后您可能需要华勒德庄园一趟,您的祖父有事要和您商议。”
罗德里克眸间微冷。他将盛着暗红色液体的酒杯搁至桌上,轻哂,“有说商议何事?总不会是向我解释私人游艇上不该出现的那两个眼线?”
也就是发生此事的那天,他临时起意踏上雷妮娜号。行程一直往后推,但这几天他已经让人查清楚了那两个人的来头,果不其然,出自他祖父的好手笔。
罗德里克不用想就知道,这次回华勒德庄园,除了祖父,大概还有和他同一阵营的家族旁支。
到时又会上演恩威并施的戏场。
想到这儿,罗德里克觉得意兴阑珊。
从记事起,祖父便是他人生不容置疑的规划者,最严厉的监督者,一切规则的制定者。不仅是他,整个家族都在祖父说一不二的管辖下,直到几年前他参与家族生意,又偶然得知了一些陈年秘闻,逐渐脱离这位长辈的古板掌控,两人之间的矛盾也随之加深。
这次游艇上的行动,便是祖父思虑之后,决定清一场棋局。
罗德里克轻一扯唇,眼里是冰冷的自嘲。
既然做了这个决策,那么这位执棋者,也只能沦为一颗棋子了。
“到时候去看看吧,”他淡道,“看他们能讲出什么花样来。”
Blythe一边应,一边在平板上完善。
罗德里克重新拿起酒杯。
他兀地想起姜知月。
她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在甲板上,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错愕与疏离。
告诉她真相,不是要让她生出怯意的。
罗德里克眉心微蹙,近两日他总有一种倒计时逼近的不适感,可他的世界是单行通道,闯入的精灵没有离开消失的道理。
他几乎没有遇到过无法掌控的事态,所以这种隐隐失去的感觉,他一刻也没有兴趣再体会。
“让你查的资料,带来了么?”
Blythe点头,“带来了,先生。”
他切换平板页面,调整好后递过去,“您请过目。”
罗德里克接过,垂眸。
屏幕上是姜知月。她在伯明翰城市大学求学期间的照片、她设计的作品、她获奖时的笑容...和他想象的一样,她很绚烂耀眼,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他唇角微牵,继续翻阅。
下一张图片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她和一个中国男孩,坐在校园寻常的长凳上。
那男孩在亲吻她的脸颊,而她笑靥如花。
第8章
姜知月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拍毕业照那天,方致修赶来她的学校,送给她一束鲜花。朋友给他们拍照留影,姜知月看向镜头绽开笑,而方致修趁她不注意,亲吻她的侧脸。
但紧接着他们就坠进了深海里。海水冰冷,姜知月无法呼吸,拼命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一只手握住了她,将她拽回船上。
是罗德里克,好像他早知道她会陷入困境里,于是不紧不慢伸手拉她一把。她探头去看死寂的海面,请求罗德里克也帮一帮方致修,可他勾着漠然的笑,拒绝了。
浑身湿漉漉,姜知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如陷冰窖。
她就是在这时候醒的。
深夜,整个房间黑漆漆,她心脏狂跳,全身是汗。外面的海浪在呼啸,阳台的玻璃门在轻微震响,哐当,哐当,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上,胸腔的节律更慌张。
姜知月从床上起来,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大半。回到被窝里,她平静了好久,才渐渐闭上眼重新睡觉。
但始终睡得很浅,晨曦刚从海平面透出一线光,她就醒了。
先洗了个澡,早饭姜知月叫的送餐服务,简单吃了几口,她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还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服务生,但打开门后,看清来人,姜知月仿佛回到昨夜里心脏溺毙的那瞬间。
“起来了?”罗德里克身穿一件米色衬衫,笔挺的西裤,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位金发碧眼的贵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误打开了哪扇童话的大门。
“嗯,起来了,”姜知月收敛心绪,努力绽开一个微笑,“你怎么...”
“皇家剧院今日上演的歌剧,九点开场,”见她脸色有些空茫,罗德里克挑眉,低声一笑,“忘了?”
是前两天,他们一起看活动表时提过的,罗德里克见她盯着简介看了许久,就问她是不是感兴趣,到时候去看看?
彼时姜知月什么都没多想,自然地答应下来,说好啊。
从昨天开始她就心不在焉的,竟然一时没想起这事。
“那个,我...”
“是不是还没收拾好?”罗德里克很通情达理,耐心有礼,“没关系,你慢慢准备,左右时间还早。”
他微倚靠着墙,朝她微笑,示意自己就在门外等待。
和他对视几秒,姜知月缓缓垂眸,抿唇,说那我换件衣服,然后慢吞吞关上房门。
十分钟后,她收拾妥当。
五层的皇家剧院面积很大,座位宽敞,罗德里克给了剧院管理人员一张卡片,后者看清后,忙不迭将他们请到二楼的独立包厢。
姜知月跟在他身旁,看见引路的工作人员全程暗自局促的恭敬,敛眸,眼底是晦暗猜不透的情绪。
自从她知道后,他也不遮掩什么了。
原来其他人都称呼他卡斯德伊先生。
包厢内很安静,特别像电影里中世纪欧洲贵族在歌剧院的场景,姜知月望向楼下的舞台和观众,有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束胸衣的紧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