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就像是这艘船的VIP贵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无非多花一些大洋,都有资金开律所了,想必这自然也能负担。
点到为止,她暂且放下戒心。
刚好,下一颗球她没有打进。
换罗德里克了。
和她相比,他所问不同之处无非是换了她来答而已,姜知月回话回着回着,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台桌上。
后面几颗球都不好打,可罗德里克对于母球和目标球的轨迹判断太精准,每次的击球点看似不小心撞在母球或左或右的位置,打出的曲线弧度却刚刚好,仿佛掌控球局的已不是物理规律,而是早已将那些定律玩弄于股掌的他。
姜知月这才明白,他刚才的谦让不是装装样子,若他先开,恐怕会一杆清台,她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到八号球了,姜知月观其局势,白色母球与八号球相隔甚远,且角度刁钻...嘶,目测难度很高。
击球权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性增加了,姜知月隐隐开始兴奋,她也没料到,随便玩玩的一局,竟然会挑起自己的胜负欲。
罗德里克拿起台边的巧粉,不紧不慢擦了擦皮头。
女孩儿平静神色之下的小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低头略一勾唇,搁下巧粉,他重新俯身,架杆。
运杆干脆利落,母球以姜知月出乎意料的轨迹滚动。
八号球碰到底库,根据动量守恒折回,随后精准撞击开球线附近的九号球——后者一气呵成,清晰坚定地滚进口袋。
姜知月有点没反应过来。
能把这种球打得这么完美,除了专业比赛,她还是第一次见。
按照规则,虽是按次序击球,但若九球进袋,只要不犯规,就算赢。
她目光只盯在八号球上了,没料到他来一出佯攻。
姜知月抬头去看罗德里克,他正注视着她,唇边噙着淡淡弧度。
“借力打力。”他说。
姜知月心服口服。
原本想再比试一局,这时来了一对年轻情侣,白皮肤女孩儿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对姜知月笑得友善腼腆,小心翼翼问她可不可以拼桌,因为周围实在没空位了。
姜知月被她轻轻握住手臂摇了摇,摇得说不出拒绝的话。转过头去看罗德里克,看他也不怎么介意,就点头答应。
四人分两组打斯诺克。
两个小年轻配合出乎意料的默契,和姜知月勉强能打平手。姜知月挺惊喜的,边打边和他们闲聊,这才得知他们下半年即将步入大学校园,这是第一次告知双方父母并获得许可的双人远程旅行。
姜知月听出暗藏之意:“那以前是?”
女孩望向男孩,跟他一起笑了,“之前那几次,应该算私奔咯?”
姜知月不禁也弯起唇角。
“真自由啊。”她感叹。
罗德里克不太明白她语气里的那丝向往,“照你的年岁,和谁去哪儿应该不必先过父母那关了吧。”
“但我在他们那个年纪,肯定做不到那么大胆,”姜知月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略微苦恼,“如果短暂放纵的代价是回学校补交千字检讨和堆积如山的作业,那我还是先别作死吧。”
罗德里克鼻息里透出一声轻笑。
凭借以往对中国学生的了解,他说,“我原先以为,你大概只会醉心于学业,其他事并无多少热情。”
“刻板印象了不是?”姜知月摇摇手指头,“读书很重要,但我才不想变成一个书呆子。”
“我希望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不只是觉得‘哦,她成绩挺好的’,这套价值评价体系里应该还有更多丰富的内容。”
罗德里克:“比如?”
到姜知月击球了,她瞧了罗德里克一眼,翘着笑意,靠近台桌。
母球碰库反弹,击中目标球,精准的角度控制和罗德里克上局最后一球如出一辙。
这是她本想用来和他一较高下的反弹解球。
她收了杆,抬头朝罗德里克挑挑眉。
“比如这个。”
女孩子脸上的得意不亏不满,灿烂得刚刚好。
罗德里克勾唇,眼光放柔,“嗯,很厉害。”
“你台球打得很好,什么时候学的?”
“也没有专门去学,就是没事的时候和同学一起练着玩儿,”轮到对面了,她又走回到他身边,继续说,“我们学校附近有家台球厅,课少的时候大家经常约着去,一开始我还不太适应,但慢慢发现挺有意思的。晚上从那里出来,一路踏着雪说说笑笑,吃点热乎的夜宵像披萨烤章鱼什么的,再点些啤酒,我还教他们划拳来着。”
“噢,跟我喝酒聊天很愉快,这也是比如里的其中之一。”
她笑吟吟,两道小卧蚕俏皮地浮现。
罗德里克凝视的时间有点长。
而后,他缓缓勾起唇角。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六层有家不错的餐厅,有你说的那些‘夜宵’。明天带你去尝尝?”
六层?姜知月反应过来,那里好像是有一家付费餐厅,她只是了解了一下,觉得其他餐厅的菜式已经足够丰富,就没打那儿的主意。
看来罗德里克的船票的确更贵。
不过——他眼中笑意为什么给她一种她一定会欣然应约的从容?
姜知月不知为何,心里升起逆流的浪花。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咯。”她耸耸肩,扭过头,视线重回台桌。
她和两个小孩开始最后几轮对决,罗德里克望着她神情认真的侧脸,浅浅淡淡漾起唇角。
这个闹哄哄的大厅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
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沿走廊一直往前,姜知月和罗德里克到了这层的甲板。
海风比傍晚时更烈,姜知月将发丝整理到耳后,往下俯瞰,一层最大的甲板只剩零星几人,三两盏灯光映照安静的泳池,晃眼一片波光粼粼。
手里有金属冰凉的触感,姜知月抬起胳膊,将钥匙扣置于光晕下细细打量。
“Ella和Keith真是两个有趣的小孩儿,”她转着钥匙扣上的小人儿,笑说,“走的时候还送我们一人一个小礼物。”
其实算是他们那局得胜的战利品,也有那对情侣感谢他们慷慨拼桌的意思。
夜灯晕染,罗德里克注意到姜知月原本乌黑的发梢透出淡淡的金棕色,她肘撑栏杆托着腮,仰头看着小物件,眉梢和眼角泄出星星点点的欢悦。
钥匙扣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叮叮响,罗德里克思绪出走片刻,再回神,坠入她那双莹润明亮的眼眸。
海风又吹乱她的发丝,欲盖弥彰地阻挡着两人相视,但他依然看见,那一汪生动泉水里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轮廓。
“...你不也是小孩儿,只比他们大几岁而已。”他淡淡笑着,本来是调侃她故作老成的意思,听起来却莫名多了几分海水般包容的柔和沉溺。
“不一样了啊,”姜知月凝望着没有边际的海面,语气里不由透出感叹,“本科加上读研这几年,人心还是变老了一点。”
哪里还会和刚走出高中校园的少年少女一样,那么纯粹,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不怕,卯着一团燃烧不尽的热情向往未来。
就连对待感情的那份纯真,都再也比不上了。
忽然就想到了方致修。姜知月望着黑沉沉的海面,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当罗德里克唤她名字的时候,她才堪堪回过思绪。
“发呆了?在想什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是懒惬的,但眉眼间的深邃始终带有几丝天生的压迫和威慑。
那视线仿佛可以攥人心魄。
姜知月如梦初醒,几分仓促移开视线。
她将心里升腾起的那股莫名感觉按压下去,怪自己多想,“哦,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校园生活。”
意识到因为想起那个人而产生了消极情绪,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心绪回笼。
不管有没有人中途退场,这都是她的毕业旅行。
她转头,笑问罗德里克,“刚才和两个小朋友打台球的时候,你怎么站那儿当观众了?这队友当得不厚道啊。”
总共就打了几杆,每次她看向他,他都让她上。
好吧,虽然,她是挺乐在其中的。
罗德里克勾了下唇,慢悠悠开口夸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不是有你么,对面想要赢,不大可能。”
明明自己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却要说这话“恭维”她。姜知月不禁弯了弯唇角,也不假装谦虚了,“那可不,多亏我才赢得了这份礼物。”
她说着,扬起手里的钥匙扣摇了摇,“所以你打算怎么谢我?”
清脆的铃铛音又响起。
罗德里克的目光在铃铛上停顿几秒,然后转移到她的笑容上。
“请你吃顿饭,”他从善如流,“既然是托你的福赢下刚才那局,我自然不能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