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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嘉树
再没出现过,纽大神学课的工作也交给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但他的影子无处不在。
西西里送来女佣保镖各八位,个个身手不凡,无父无母。
衣帽间也打包送来了,纽约不比在嘉树身边安全,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暂时交给银行保管。
其他开销冯季说入的嘉树的账,邢嘉禾没有丝毫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想法,她对嘉树总持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就像孩子习惯接受父母的好,时常忘记感恩,时常埋怨为何不够多。
回纽约的第三天,邢嘉禾再次看到邢嘉树。
纽约各大媒体报道了隆巴多家族文森佐和阿米尔的葬礼,只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黑白照片。镜头远而广。教堂门口,邢嘉树正在登上最高阶梯,黑大衣垂膝,背影高大伟岸,后面跟随成千上万穿黑西装的人,骑马的警察,成排豪车,其中不少车身贴了政客和法官的竞选标语。
配文引用了马克吐温名句:【Historydoesnotrepeatitself,butitdoesrhyme。】
(历史不会重演,但总会惊人相似)
第二张照片。镜头近而清晰。墓园,满山黑色花岗岩的墓碑、悼念花圈。西装革履的人们挤满画面,有男有女,他们双手交叠,站姿笔直,没看墓碑,而是不约而同看向正中央。邢嘉树一人撑伞而坐,黑色伞檐遮到鼻峰,苍白冷利的下半张脸,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配文:【Theyoungestgodfather,Themostrespected。】
邢嘉禾搜索意大利媒体报道和当地群众拍摄的短视频,没出现过一张嘉树的正脸,他永远一个人站在正前方或正中央,孤独又强大。
那时,她理解不了这种感觉,只是看了很久,直到冯季敲开门询问晚餐,他说空运到了海鲜,有蓝鳍金枪鱼……
冯季一顿,“嘉禾小姐……”
接着递来干净手帕。
邢嘉禾抹了抹眼睛,这才发现早已湿润。
她不愿被过去禁锢,不愿尚未绽放便枯萎。
隔天开学,她督促自己勤奋忙碌,全身心投入学业,以此度过个人危机。
没金密钥,坐轮椅,邢嘉禾也是法学高材生。
本想去萧远国际律所实习,凉川萧家和江家关系好,现阶段不适合。
两封教授的推荐信加上家族的关系,她进入纽约一所BigLaw,业界最懂赚钱的律所之一的JBO。
和国内不一样,实习生不用成为复印机专员或咖啡外卖员,有专业的行政部门处理辅助工作,说白了就是群“法盲”。而来自各大院校的高材生完全有机会接触到业界有名的红人。
早十晚四,每天工作六小时,她有时感慨工作时间太少,不足以让她通过工作消磨殆尽怨恨与思念。
纽约的夏天对上流阶层是场狂欢,鸡尾酒舞会每周至少两场,一晚上万美元的香槟皆由律所买单。
BigLaw和华尔街一样现实残酷,利己主义的同事们即使因她外表漂亮给予优待,可邢氏倒台和残疾人士两样加身,没人愿意浪费时间深交或照顾她。
邢嘉禾乐于接受,她现在最讨厌阿谀奉承的人和伪君子。
她很少参与娱乐活动,潜心钻研,主攻邢氏隆巴多法律团队的核心,商业诉讼、人身伤害和证券欺诈三大板块。
带她的师父是黑白两道赫赫有名的律师威廉兰德尔,一个五十多岁的精英白男,权力着装派,也是母亲曾经的校友。
威廉提起大学时期的事,准确而言是他和邢氏上代就读时与骷髅会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讲最有名的三个混蛋,说母亲在垄断中左手倒右手,他们三在金融危机中通过回购交易从负资产中移除500亿美元,可惜天妒英才。
听到这,邢嘉禾回避了这些话题,她怯懦而愧疚,不敢查资料,不敢登录蛛网看亲生父母的消息。
威廉又讲,他们的金融商法只为富人服务,比如汇丰银行,以前曾参与“礼貌”欺诈,与墨西哥犯罪集团、伊朗恐怖分子等犯罪分子沆瀣一气,通过美国洗钱,金额高达数万亿美元,却只罚了19亿美元。现在汇丰还是在亚洲、香港如鱼得水。
邢嘉禾听到墨西哥三个字皱起眉头,盯着威廉看了半响,“是邢嘉树让你和我说这些?”
威廉矢口否认,她抱臂,挑起眉梢,“我有时挺想举报你的。”
“Ok,Jasmine。”威廉双手摊开,“Holdsomethingagainstsomeone。”
——利用弱点要挟。
“这是你老父亲一样的弟弟想教给你的话。”
“哦。”
邢嘉禾低头继续看《纽约书评》,上面的字逐渐模糊,她咬牙憋回眼泪。
这分明请江家入瓮,再亲自捏出一条命脉交她手里。防止江璟深和她结婚后对她不利?难道是阴谋?
邢嘉禾掏出手机想问邢嘉树。
整整一个月他们没任何联系。
她抿了下唇,切到江璟深的聊天框,敲了几个字顿住。
谁能保证外姓人的忠诚,江璟深知道那么多邢氏的事,万一某天挟之以柄,这不失为掣肘的砝码。
邢嘉禾果断摁灭手机屏幕。
威廉满意地笑了,心想那疯子果然了解自家姐姐,“对了,Jasmine,知道基曼集团破产的案子吧,和你家情况不一样。”
他单眨眼,“他们的调查耗资巨大,超出了司法部和证交会的后勤能力,报酬很高,律所最近准备接下他们破产调查的案子,你也一起。”
邢嘉禾:“……”
中美的不同。
在中国相信政府,在纽约只能相信美元。
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嘉树在纽约?”
威廉正想回答,手机铃声响,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接听,江璟深激动喜悦的声音从音筒传进耳朵,“嘉禾,我做到了,下周五我在砚山继任江家的掌权之位,我可以娶你了。”
邢嘉禾怔然一瞬,心不在焉感叹:“好快啊……”
“不快,我等太久了。”
她拨弄着杂志书页,“恭喜啊哥哥,明年可以去Knight了。”
江璟深沉默须臾,“嘉禾,你要不要回南楚看仪式,我想你在身边。”
“我回不来啊,夏季TermB的期末考试在周五。”她低声:“不能缺席的。”
“好吧,那你好好备考。”江璟深毋庸置疑地说:“考完试,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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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2日周五,暴雨倾盆。
邢嘉禾考完试和苏珊一起去威尔逊百货逛街,快六点苏珊突然被卡莉阿姨叫到顶层,她在门口等到冯季。
黄昏时刻威尔逊百货门口挤满熙熙攘攘的人潮,一路上几对恩爱男女擦肩而过,一辈子那么长其中又有几对坚信身边的人是此生唯一。
她不着边际地想,电话响起。
“嘉禾,璟深哥在媒体面前宣布了邢江两家联姻的消息,现在国内媒体头条都是这个!”邢淼声调尖锐高亢,“简直胡闹!肯定是叔公捣鬼,我一点都不知道,嘉树不会允许你们结婚的,他肯定气炸了!”
邢嘉禾没回答,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
路边停了排黑色轿车,中间迈巴赫后座被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挡住,执黑伞的男人从中缓缓走出,他穿着正式高级的西装,像优雅的钢琴家,但皮鞋肆意踏过地面水洼时,那种内敛而凛凛的杀伐气,让人退避三舍。
想到邢嘉树最近干的事,邢嘉禾深深拧眉,他将伞撑向靠橱窗前躲雨的她,派克诺兰、鲁杰罗和后面保镖自动退到一边,并默契地掐灭烟。
电话里邢淼问嘉树怎么来纽约了。
邢嘉禾内心阵阵紊乱,“不知道。”
“恭喜你要结婚了,阿姐。”
邢嘉树不动声色站到风口,将她纳入伞下,脱掉绅士帽,长长的银发散于肩膀,散发着浓郁弥撒香和霪雨霏霏的潮湿气味。
邢嘉禾和电话里的邢淼同时沉默,少顷,邢淼挂断电话。
雨不断从暮色苍茫的天落下,她静静仰望天空,嗅到空气一丝血腥,率先开口,“你来纽约做什么?”
“处理工作,碰巧看到阿姐。”
邢嘉树淡淡地说。
她压根不信,侧头对上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珠比伞柄的鸽血宝石更摄人心魄,只是眼睑下方的淤青愈发重了。
黏腻、富含侵略性的视线舔舐着她,从发梢卷卷的棕色长发,及膝A字裙,最新发售的粉色香奈儿,一处不放过,而后舔上她的脸,尤其嘴巴。
身体深处涌现奇异的泡沫,兀自翻腾鼓噪,邢嘉禾别扭地偏头,男人仍旧目不转睛凝视她的侧脸,右手伸到半空。
她扣紧轮椅扶手,“别一直看我。”
邢嘉树手怔怔悬停几秒,握拳和视线一并收回,望向雨幕中的车水马龙。
来往路人偶有目光在姐弟俩脸上逗留
,伴随雨声依稀听见,长得真像,基因真好,类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