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嘉树心情舒畅地靠进高背椅,忍不住笑出声,他已经能想象到鲁杰罗知道真相那天有多崩溃了。
马修满脸无语地从会议室暗门走出,继续汇报邢嘉禾的行踪。
即将渴死的人遇到水源,是不会心生疑窦的。
邢嘉树相信了,听完马修的汇报,胸口又疼又痒,他想消极怠工了,反正这阶段的成果令人满意,他在彭慧诧异的眼神中回到房间,然后将手放心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雷雨声在寂静的衬托下清晰可辨。
几乎没人知道,邢嘉树过目不忘,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邢嘉禾用一副珍爱难舍的表情念诵那封邮件。他心里产生一种阴沉、朦胧的喜悦,亢奋的思绪游移不定。
她说想要钱,他其实不信她的谎话,毕竟她自己的钱用不完。
而且大额转账挺麻烦,她需要提供回执和一些关于资金用途的说明书和承诺书,但冯季会帮她搞定。
邢嘉树花了一个多小时,和客户经理对接、向风控报备后,给她汇了几笔钱。
他又想写信了,起身到书桌前,戴上她送的眼镜,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那些字眼太赤裸而热烈,他感到无所适从,于是这封信像前面几封信一样被撕毁丢进了垃圾桶。
他拉开抽屉取出手工烟盒,慢慢卷着烟丝以此让自己冷静。
狭长火光在指尖跳动时,他慵懒地托着下巴,望着玻璃的雨痕吞云吐雾。
烟草香与水墨、信纸香交融扩散,他就那样坐了很久,突生兴致,到钢琴前演奏了平日从来不弹的曲目,拉赫马尼诺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
邢嘉树沉醉着,身子向前倾着,银白色头发和修长苍白的手指仿佛受到牵引,驶向了一种不同于暴雨的灿烂,它的颜色犹如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的,和邢嘉禾的眼睛一样。
他不知疲倦地弹了一遍又一遍。
家里的佣人们觉得惊悚,小群里炸开锅。
【先生居然没去工作,在家弹钢琴弹了一个半小时……】
【什么情况,这是心情好还是不好?救命啊,想报警。】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彭慧:【没事,不用怕,他可能开心了。】
.
法国时间七点半,泳池派对如火如荼。
声浪震耳欲聋淹没交谈,水池倒影无数晃动的人影,漂浮的充气玩具,随着砰地香槟瓶塞爆破声,不同肤色的人跳进水池引起欢笑与尖叫。
邢嘉禾豪横开完将近百万香槟,靠在池边躺椅休息,眼神迷蒙,微醺的红晕爬满脸颊。
自从溺水她对游泳项目产生心理阴影,无论谁鼓励都没用。她不想扫邢淼的兴致,让苏珊陪她玩。
邢璟深担心邢嘉禾的安全,留下来陪她聊天。人太多,没法聊私密话题,她拉着邢璟深逃离派对,一路喋喋不休。
“我真的不喜欢酒店四百支纱的床单......ChristianLiaigre的沙发也不喜欢。”
“我还想尝尝客房服务提供的迷你玛格丽特披萨.....”
“我明天去买新的床单,披萨等下点。”
邢璟深很耐心,视线一直往那双8cm细高跟瞟,它们看起来不稳定,他不确定她是否愿意让他背或者抱,而且保镖在后面,他不想让她被人诟病,只是绅士地搀扶她的手臂。
到酒店大堂时,礼宾员主动上前友好询问:“晚上好,先生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想要一间新的、安静的房间。”邢嘉禾说。邢璟深看着她,很快挪开视线。
“当然可以。您要住几晚?”
“就今晚。”
礼宾员领他们到前台,热情地说道:“这是我们酒店最性感、最安静的房间,您的房卡,入住愉快哦。”
进入电梯后,邢嘉禾对镜欣赏自己的脸,贵妇粉底霜越夜越美丽,这妆效太好看了。
突然,镜中倒影变成嘉树的脸,她慌张抓住邢璟深的胳膊,吞下唾沫,神经兮兮地摸镜面。
“怎么了?喝多了头晕?”
邢璟深抽出手帕擦拭邢嘉禾的手掌。
“没、没事。”
她虚依他的肩膀,心不在焉地想,死骗子害她PTSD了,电梯镜后怎么可能有人。
抵达六楼,邢嘉禾吩咐保镖就此止步,和邢璟深走过寂静无声的走廊,催眠般的橙色灯光指引到608号,她拈出房卡时,邢璟深叫住她,“嘉禾。”
“嗯?”
他脸上浮现一丝略羞涩的表情,细长的丹凤眼闪烁着,随后俯首在她耳边低声:“妹妹。”
好久没听到妹妹的称呼了。
“你恢复记忆不该这么大意了,你不能认为我等于绝对安全,我也是男人。”
耳朵太痒了,她捂住耳朵回头。
天哪,不知道是不是多了层记忆滤镜,邢璟深比过去五年任何时段都好看,五官秀美精致,有一种雅致的阴柔之美,像黑色曼陀罗。
“对不起。”他莞尔一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但你今天看起来实在太可爱。”
这回轮到邢嘉禾脸红了,“表哥,进去说吧。”
“我真委屈啊,五年你都对我那么生分,好不容易等到这天。”他叹息,“以前都叫我哥哥。”
“哥哥。”邢嘉禾甜甜地笑。
邢璟深摸摸她的头,两人一起走进房间。走廊的电梯口,邢淼躲在廊柱后若有所思。
嘉禾与邢璟深关系竟然这么好?
难道邢氏的血液被诅咒了?血亲的致命吸引力无法逃离?
她在保镖注视下走向608门口,耳朵贴到门前,隐约听见华尔兹舞曲。
房间自动播放音乐属实出人意料,邢嘉禾喝了酒兴致正高,朝邢璟深伸出手。
“我不行。”
邢璟深摇摇头,他不擅长这些。
“哥哥,你以前教我游泳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抱臂哼了声,“而且没舞伴我一个人怎么跳。”
“那不一样,我不如你聪明。”他露出调侃的笑容,“我可不想遭你嫌弃。”
“你总这么没自信。”邢嘉禾眨眼,“但你大大低估了自己,还是你告诉我,一旦迈出了第一步,下一步就会容易得多。”
回忆起往事,邢璟深微微一笑,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吧,或许我可以试试……”
邢嘉禾直接抓住他的手,“快呀。”
他虽表现出戏剧性的不情愿,但还是服从了。
邢嘉禾把一只手放他手里,另一只手搭他肩膀。他们先跳了几个简单舞步,虽然他总低头看着脚,但技术其实还不错。
倒是她醉醺醺地踩了几次他的脚,她索性把高跟鞋踢开,光着脚跳舞。
这让邢璟深忍俊不禁,邢嘉禾刁蛮任性地踩上他的皮鞋,他揶揄道:“不嫌脏了?”
“有点。”
他低笑,“我等下帮你
擦。”
想到这五年,她多次拒绝他靠近,邢嘉禾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以前的事?”
“医生说你遗忘的记忆和金密钥有关,你潜意识可能认定我想抢金密钥。”邢璟深低头注视她,苦恼皱眉,“我想不通为什么你同时忘记我和嘉树,却对嘉树那么亲近,有点生气,所以不想说了。”
“后来也没必要了。”他语气难掩失落,闷闷的,带动她心头一点颤,他勉强撑出一个笑容,“不过这样也好,我的秘密没人知道了。”
邢璟深的身世挺狗血,简短而言,当年江家小姐出轨了管家被邢君言赶回榆宁,她生的男孩和江家支系表妹生下邢璟深。他是乱.伦的产物,所以榆宁被烧后才被丢弃。邢君言当神父后不能再婚,见他可怜,索性把他养身边。
至于别的目的,邢嘉禾猜测和她一样。
试探道:“哥哥,你不回江家了吗?”
“嗯,祖父没提过这件事,可能觉得我得先完成学业。”
“而且,江家榆宁还没修好,我回去得出钱,不划算。”邢璟深笑眯眯地说,眼角上挑的弧度勾人漂亮。
“哇,哥哥你真是狡猾的狐狸。”
“这样不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好啦!我喜欢聪明的人。”
得到表扬,邢璟深抱起邢嘉禾在半空转圈,她开心大笑,他的心怦怦跳,感觉好幸福。
他也分不清究竟是亲情变质扭曲的情根深种,还是他本就把他们当作青梅竹马。
他比她年长,她在襁褓时他就抱过她,他喜欢听她叫自己哥哥,这让他感觉如浮萍般的自己在这世界有了牵绊。
六岁前,她很喜欢跟他身后,嘉树的到来改变一切。
为什么那对亮晶晶的蜜糖色眸子不再看他了?
他嫉妒的要命,为此付诸努力让哥哥重回最重要的地位。
其实他还有很多秘密,譬如他有多么肮脏卑劣,像个小偷将她占为己有,譬如当年她去纽约后,邢嘉树把鲁杰罗逼到意大利,他便明白实力没强到可以为所欲为时,只有沉默才能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