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身鹤立,眸子微垂,神情淡然,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再熟稔不过,一副事不关己置若罔闻的态度,站在那恍若一尊白玉雕塑。
阶下倒地的是几个弟子,面目狰狞扭曲,胸前是巨大的血洞,鲜血淌了一地,死状极惨,却悄无声息,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季姰见状呼吸一停,心道这应该就是被风眠吸食了内丹的弟子。
可是沈祛机为何在这里?
“这一回的几个,到底是条件差了些,不过反复了三次就经不住了。”
风眠意犹未尽地眯起眼,视线落到沈潋身上,“还是你深得本座欢心。”
沈潋闻言表情未变,只是淡声道:“扔进浑天炉?”
“嗯。”风眠瞧着他,突然噗嗤一笑,“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熟练的一天,不枉本座对你的悉心教诲。”
“宗主说的是。”
“你可恨本座?”
沈潋闻言不语。
“呵。”风眠似笑非笑,“本座当然知道你心中如何想,恨不得将本座千刀万剐。可是技不如人的时候就只能忍着,不要贸然以卵击石,这就是本座今日教你的。”
“是。”
“啧,还有点可惜。”风眠摇了摇头,“你现在不如小时候好玩了,本座找不到由头罚你,见不到从前你在血池呛血的模样了。”
季姰心头一揪。
这家伙到底对沈祛机做了什么杀千刀的事?
可沈潋听了还是没有反应,好像在听别人的过往,下了台阶将那几具尸体收了,朝风眠施了一礼,径自往外走。
季姰未敢上前,免得他察觉到她的气息。她心中闷滞更甚,眼下却没时间容她沉浸在情绪之中,她迅速整理好思绪,瞧向座上的风眠。
之前从他的话中不难听出,拂泠宗无疑和妖界有联系。但沈祛机对此一概不知,应该是因为风眠把有关的事情都交给了薄暄。
好歹是说得上名字的仙门,为何要行此逆天之举?单单是为了修炼的捷径,一步通天么?
她不解,观察四周也没再看出些什么,于是准备去别处看一看。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干呕,她猛然抬头,就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的风眠俯身,神情十分痛苦。
而后一团黑影从他口中溢出,逐渐凝成一道人形的轮廓。
季姰大骇,原来鬼族早就渗透仙门了!竟然还是这么早的时候!
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她迅速从乾坤袋中拿出挽月弓,果然如她所料,挽月弓有所感应。
她心中狂跳,说不定这破解之法就在眼前。
挽月弓没有箭,但这幻境中显然也不需要那般大费周章,她将挽月弓上浮动的灵力之流引到蓄灵玉之上,顿时如身负群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季姰没再犹豫,强忍着剧痛,捏诀将其灵力挥出,骤然袭向那道黑影。
霎时间天地变换,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塌陷。此招用尽了她的全部气力,她再也顾不得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醒来之时,发现回到了在妖界的院中。
院中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仿佛之前的动乱是一场梦。
季姰揉着太阳穴起身,只觉浑身都疼,往旁边一瞧,沈祛机就躺在她边上,还没醒来。
“大师兄?”
她抬手去碰他,可后者没有丝毫反应。季姰蹙眉,下意识去探他脉搏,并无异样。
也就是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有灵光浮动,蓝红交织,应该是挽月弓的灵力还未完全消散。
更诡异的是,那灵光正幽幽地顺着她的手指,探入沈祛机的经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待季姰思考出所以然,她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段画面。
她一愣,瞧着瞧着,直到数滴温热打湿手背,才怔怔触上自己的脸颊。
不知何时,她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作者有话说】
季姰:怪不得不告诉我。
沈祛机:嗯,不哭。
猜猜小季又看到了什么~
久等啦!还是咬牙赶完了嘿嘿~[亲亲]
第91章 此身非我
拂泠宗一夕灭门,一直是仙门闭口不谈的忌讳。各仙门虽各自发展,在这件事上却有着非凡的默契,那就是此事一旦为外人所知,对修仙界极为不利。
拂泠宗灭门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流传的最广的说法是拂泠宗逆天而行,遂遭天罚,自食恶果。这话兴许不假,但其中详情却不得而知,譬如说是降天雷所灭,还是修炼遭到反噬,皆无说法。t
以及当初得知此事之后,各大仙门曾联合派人亲往,实地调查,最后的行动结果如何也再无人知晓。
但有件事显而易见,拂泠宗虽然覆灭,留下的影响却颇为深远。自希夷道君擒烛阴后,仙妖两界明面上断了来往,可如今不难看出,拂泠宗并没有遵从这一点,反而与妖宫联系密切。
至于缘由,季姰早已亲眼得见。风眠一介仙门宗主,竟然早已被鬼族寄生,怪不得会作出种种妄悖行径。
据她所知,拂泠宗从前也不是什么离群索居的宗门,反而和许多仙门都有来往。如此以来,他时常在外走动,竟然在尊者的眼皮子地下都没有被发现。
这应该是因为妖界和仙界起源相近,皆在神鬼一战之后,是以如今的仙界可以说没有谁认得煞气。
可是若真是如此,得有多少仙门已经被鬼族暗地里渗透?而且之前飞升成神的仙者们为何又对此不闻不问?
这些疑问之前一直盘桓在季姰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挽月弓引她所见,也并没有解答这些疑问,却令她得知了最初的困惑。
拂泠宗灭门的原因。
此时不是在玉凰天机锁内,自然不是虚实交汇,需得她亲自判断分辨;如今所见种种,都是沈祛机从前的记忆,她的视角也是以他出发。
起初,风眠迫沈祛机跟随他,做他的心腹。
风眠此人逆天而行,吸食弟子的内丹修炼。但这件事显然靠他一人难以成行,需得培植亲信和心腹替他干这些活。若是利诱,当然最为容易,有些弟子的确是以此跟随他;但他生性多疑,这些替他卖命的都被他下了禁制,一旦有所背叛,便会筋脉尽碎,血枯而亡。
起初也有弟子发现被骗,想要反抗,可是下场几位凄惨。风眠笑着将那人的血肉连同魂魄齐齐磨碎,将碎渣挨个传给直系弟子们看,强迫他们表明衷心。
随着吸食更多的内丹,风眠的实力也愈发强大,敢忤逆他的人更是愈来愈少,到后来,他的掌控力空前,胃口也越来越大。
风眠的心腹,地位最高的便是薄暄,也是拂泠宗明面上的掌门首席大弟子。沈祛机,当时的沈潋入宗的时候,便是由他带着,原因也很简单,沈潋天赋极高。
这位宗主虽然可以给人下禁制来强迫人听话,可他同时也是个挑剔的人,十分的目下无尘,认为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被他提拔。
起初的沈潋并未发现端倪,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决定逃出拂泠宗。
沈潋逃跑过三次。
第一次他到了山下就被抓回来,风眠罚了他在寒池受刑三日;第二次他已逃出数百里,却还是中了风眠的计,被人带回去后,扔进了风眠后殿的一处院落。
那也是沈潋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斗蛐蛐”是如何的场景。
上百位弟子被迫吞下狂药,关在一处,自相残杀,直至有人结出金丹。
风眠对此的表述是,人到了绝境才懂得反抗,才会有所突破,没有押上性命的觉悟,谈何修行?
是以门中修行有天赋的弟子,皆被以此法催逼,强行结丹,而后风眠再派薄暄将他们的内丹一一挖出,以供吸食。
内丹依赖于原主生息,是以之后在人清醒的时候挖出才最为有效。被挖了丹的弟子,身体强些的不会立刻死去,风眠就会洗去这些人的记忆,让人将他们带回去养伤,以备下一次的“斗蛐蛐”,直到这些弟子成为强弩之末,再无法结丹为止。
沈潋年岁尚小,尸山血海对他而言如同炼狱。季姰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还是猛然感受到一种闷滞而沉重的心情,沈潋的手不由得攥紧,望着杀作一团,不人不鬼的同门,一动不动。
但此间炼狱,又如何容得犹疑?不过呼吸一瞬的功夫,已经有杀红了眼的弟子剑刃逼到他身前。
沈潋下意识地驱剑挡开,发出尖锐的巨响。许是见他年纪小好对付,转眼之间又有数人围了上来,一剑一招毫不犹豫。
有所顾忌和以命相搏,力道乃是天差地别。
当时的沈潋心有迟疑,不愿与同门兵刃相接,于是只是挥剑将他们击倒,不肯下杀手。可是吃了狂药的修士不知疼痛,也没有理智,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应对的极为吃力。
风眠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令人血脉喷张的盛景,若不是他自持稳重,怕是要撒赏钱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