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姰忽然能修炼了,修为还令人观之不透,这当然会引起无数人的好奇打探。但她对此未作任何解释,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她本身就是神仙,比现在的槐安真人,以及前代的逐玉道君、希夷道君等资历都高多了。这传闻虽然没什么头尾,无凭无据,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出手,可越传越广,还真有了一定t的可信度,到季姰耳朵里时,就差没说她是开天辟地的帝君了。
季姰:“……”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的确恢复了神位,可到底神魂受过损伤,又经历封印鬼族这一遭,不知还得休养多久。但有一点确实没错,现在数得上名号的仙君确实没有能打得过她的,虽然这一点也无法以实战证实就是了。
但她的精力也无暇注意旁人的眼光,夕垣谷自那场大雨之后,一夕生新绿。慈宁真人见之大喜,她也欢欣非常,在无数次试验之后,终于成功将灵土药草移植到人间,虽然药力照夕垣谷有折扣,可也比人间寻常的药草要有效许多倍。
她于是寻了个机会,将《灵土本草集注》推向人间,与此一并进行的,还有大批运往人间培植的灵土药草。季姰并未将其垄断,而是将此法共享,使得短短半年,灵土药草便得以遍布各州,成为每家医馆中随处可见的药材,那些郎中的案头,也一定会摆着一本《灵土本草集注》。
而季姰本人,则也未常驻月微宫,她重开了昆仑山的封印,此地也自然而然成了她如今的道场。在研究灵草的同时,她依旧笔耕不辍,神界唯一一处目前还在起作用的地方便是蜉蝣阁,她自千年前神界陨灭之后再度记录,勘遍九州四海,蜉蝣阁的书架之上,又逐渐堆起崭新的案卷。
如今她时常以游医的身份各地游历,也算是实现了小时候还未记得这些之时,游历天下,悬壶济世的梦想。姜令杳时常与她同行,起初是不放心季姰的情绪,她与沈祛机如何,姜令杳再清楚不过,是以不想让她一人承受,于是一路以来,也眼见着她慢慢恢复了神采。
姜令杳终于回神,见季姰问完那句话反倒盯着手里的红薯出神,观其神色,明显是想到了沈祛机。
她不敢对此多问,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季姰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
封印鬼族那一日,她在月微宫外围防守,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同样也知道,沈祛机与季姰的羁绊,是绝不可磨灭的。
从起初的讳莫如深,到了如今,姜令杳也敢壮着胆子提到他的名字了,虽然仍旧不能对此展开谈论,但从几次对话中还是拼凑出来,沈祛机不是一般人,否则修士神魂俱灭可是找不回来的。
“阿姰,你是不是,又想沈师兄了?”
季姰闻言沉默半晌,微微颔首。
“嗯。”
她应声,从怀中熟练地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镜。
沈祛机给过她很多东西,他的身影几乎曾占满了她生活的各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无一处不与他有关。
所以自封印之后,她再没有勇气回到瑶光院。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想他了,她能在他的天枢院一坐便是一天,可却没办法面对她自己的住处。
海棠花开了又谢,年年岁岁花相似,物是人非,到底失了颜色。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如今她不能赏花,也不能观雪,唯在终年青翠的竹林间,能有片刻心安。
“好漂亮的镜子。”
姜令杳的视线落到那面圆镜上,注意到了镜子背面那圆滚滚的兔子图案,由衷地道。
季姰朝她一笑。
后来她曾将自己乾坤袋中的东西一一翻过,发现了这面当初被她随手搁置的镜子,这还是百晓大会获胜那晚,沈祛机留在她桌子上的。
当初她觉得这不过是面普通的圆镜,可那时候她福至心灵,以灵力一点,就见镜面光华变幻,形成了许多场景。
季姰一怔,待看清其中内容之时,不由得怔住了。
不是如她所预想那般出现沈祛机的模样,反而是她自己。
并非是当下的她,而是从前的种种,另一个视角中的她。海棠花下酣睡,月华中怡然自得,菱窗下翻话本……
以及笑得狡黠,问道:
“不知我这位神仙,有何愿望?”
都是她,只不过是沈祛机眼中的她。
那是季姰自重封鬼族之后,唯一一次大哭。
她明明不想的,她还要找到他,不信他真的就这么消散在天地间,怎么能这样伤心?
泪水如泉涌一般止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擦干眼泪,天已经大亮。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无可奈何地瞧着她,哄她去睡觉了。
心中闷滞难纾,季姰习惯性地压下这股翻腾的情绪,又咬了口红薯,不知其味。
悬壶济世,遍访群山,的确很好。
但也正因如此,才映照出心上的缺口何其锋利。
“令杳,此间事了,你先行回去,我还要去一趟妖界。”
“好。”
*
妖宫内。
姬绥领着一众宫女,引季姰前往曜鸣殿。
“王上就在其中等您。”
“有劳绥姐姐。”季姰朝她一笑。
后者朝她行礼,便领着宫女退下了。
曜鸣殿内,珠光宝气,丝竹靡靡。季姰缓步走入殿内,就见锦帐重帘之下的王座上,有一个红衣男子赫然坐于其中,只不过姿势实在称不上守规矩,而那靡靡之音正来自他手中的琵琶。
“哟呵,这不是我们尊贵的知微元君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姬梵将琵琶往旁边一扔,一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
季姰寻了处空桌案,毫不客气地坐下了,闻言神情平静,反唇相讥道:
“来看看我们新一任妖王怎么还有空闲在这儿玩琵琶。”
姬梵“啧”了一声,直起身来,气愤道:
“季姰,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就伤了自家颜面了,本王能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
话说重新封印鬼族之后,妖界自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纵使那些被鬼族夺了舍的受本能驱使纷纷前往天尧山上的月微宫,但怎么说还是剩了些妖族,就这零星的妖族也有不安分的,好在朝家一直有人手在妖界蛰伏,待到姬梵赶回来时,才算一举平了动乱。
如今的妖界群龙无首,亟待重建,作为硕果仅存的一位领主,谁来接任下一任妖王之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对此姬梵是极力拒绝的,据他所说,本来他就厌恶妖宫这个地方,再者,妖界辉煌的时候没让他享受到无上权柄,如今成了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空有个王的名义有什么用?可不比不得他当得一方领主逍遥自在。
然而,拒绝是没得拒绝的,在季姰的力荐之下,仙界诸位尊者还是保举姬梵继任了妖王之位,同时还和妖界签订了协议,互通有无,恢复往来。对于这位妖王,目前的仙界还是更为放心的,因为季姰言明了姬梵作为九尾狐族的渊源,皆传承于大荒神族,如此一来,两边才算关系走近。
姬梵没法撇下这个摊子,也只得一边头疼一边管着,越看这妖宫越不顺眼,甚至动过迁宫的念头,但看看宫中的账目,也只好含恨作罢。
到头来,这罪魁祸首倒是悠哉,专程跑来看他笑话,怎不让人心生气愤?
平复了好一阵心绪,姬梵才拎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怎么就你一人来?朝绯玉和谢既呢?本王可专门发下诏令,月微宫都是贵客,你们来此更无需层层通传,如我亲临。”
季姰沉吟片刻,抬眸一笑。
“他们啊,一个出海了,一个嘛,杀人去了。”
这话多少突兀,令人摸不着头脑,姬梵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得道:
“什么?”
季姰却没回答,似乎也陷入回忆之中。
自鸿蒙山一役,月微宫也多少有损元气。随着月微宫重建如前,朝绯玉和谢既,也各自有事情要做,同季姰一样,暂时不在门中。
对此,槐安真人并未多说什么,经历此遭他也看得更透了,修士除了飞升一路,更需得逍遥自在,才算不负。
朝绯玉前阵子同她传讯,说已经到了乌膺国的港口,在此停泊五日,而后一路沿海西行。
她自生来便被严加管教,朝连陌耳提面命地告诉她一定要入选仙门,成为郢州朝氏所有人的榜样,为朝家声名背书。听得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还是照做了,却从未问过,自己内心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是飞升成为神仙,还是呼风唤雨,得求长生?
都不是。
朝绯玉想起自己开蒙之初,懵懵懂懂,对一切都很好奇,而这好奇之中,她对各国的地图情有独钟,也从小就精通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