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方桃谷离不开人,但林白序说若有重大变故可以传讯于他;杏林峰说是暂缓出发,马上就是璇玑丹会,得过了这一阵才能下山;落雁峰的裴行期和姜令杳倒是都去,只不过得分散行动,他俩走得与季姰等人不是一条路线,或许将来能汇合也说不准。
对此季姰是有疑问的。
她为什么会被算在镇妖修士之列?带着她不是无端增加难度吗?
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朝绯玉狡黠一笑,故意转身问沈祛机:
“大师兄,此行带着小师妹,你可会觉得麻烦?”
沈祛机闻言瞥过一眼,微微摇头。
季姰一噎,心道虽然我也很想下山,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理所当然。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季姰恶向胆边生,打算试一试。正要开口,却听沈祛机补充道:
“把她一人留在山上更令人不放心。”
“……”
季姰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知道这不放心指的是不放心她的安危,还是悬星峰的安危。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何况季姰本来也想同朝绯玉一道去,大家简单商议一番,就各自回院子收拾东西。因着不知这一去需要多久,东西还是尽量要带的齐全。
衣物、药品、被褥等必需品自不必多说,季姰看着厚厚一摞话本子,纠结好半天,选了两册装进乾坤袋。除此之外还有最喜欢的几支簪子、头花和钗子,发绳以及一整瓶梳头水。
因着上回搬家未遂,该收拾些什么季姰心里大致有个范围,但仍怕落了什么东西,来回看了好几遍。打开乾坤袋之时又注意到那把弓,心思一时停转。
自从初次去夕垣谷,发现这把弓同此地有感应之后,她曾以搬运灵土为由,央着沈祛机又带她去过几趟,皆无功而返,仿佛那天所见是幻觉。
这回下了山,不知得何时才能继续调查了。
季姰心下微叹,反正这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得暂且按下不提。她犹自清点着东西,就见沈祛机不声不响地走进院中。
这场面她早已习惯,也并未站起身来,而是抬头,朝沈祛机扬了扬手:
“大师兄。”
沈祛机径直走到她面前,淡声道:
“收拾得如何?”
“应该还行?”
季姰再次四下看了一圈,沈祛机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抿了抿唇:
“你只带必要物什即可,其余的我已备好。”
“备好什么?”季姰对上他的眼睛,迟疑开口,“我要用的东西?”
“嗯,我无需带什么。”
沈祛机说完就顺着廊下走入屋内,仿佛这再理所应当不过。
师尊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人培养的这般从善如流?
季姰心情难以言喻,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就算沈祛机如此说了,她也不会将一切都倚仗在他身上,这样无孔不入的依赖并不正确,她不会放任自己如此,能在有限的维度内自己做主,就尽力而为。
大致清点完毕,季姰就坐在秋千上发呆,脚尖时不时地踮着地。
她对妖界并不熟悉,从亲身经历上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只不过她从未想过,原来修仙界好像也没有比她好到哪儿去。许多门派安逸太久,对冲突的可能发生是回避甚至排斥的。能在炼境中增长修为,又何必真的冒生命之危?
但这显然也有消息封闭的原因。知道妖界入口的门派愈发变少,至于镇妖能涨多少修为更是被莫名地淡化了。这一代弟子基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甚至对妖界印象还不错。
但前人总应该知晓,所谓居安思危,总应该嘱咐后辈,以免懈怠。从更现实的角度而言,若妖界真的不敌诸仙门,仙门又怎么会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吃,反而固步自封?
当真是因为有好生之德吗?
历来飞升的神仙,又为何不给予丝毫指引?
算了,这不是她一个咸鱼该操心的事情。
季姰轻吐一口气,神思回转。刚要起身,秋千却忽地摆动起来,她连忙坐稳,紧紧握着绳子,侧头望去。
沈祛机正站在三步外瞧着她,右手微抬,双指并拢,白光盈于指尖。
她张口,想说沈祛机是不是又误会她想家了,但对上他的眼睛,愣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下回坐秋千也不知会是何时,坐一会儿也不错。
少女朝他笑了笑,衣袂随着秋千上下翻飞,恍若微风掠过菡萏,眼神比清晨的露珠都要明亮,歪头问道:
“大师兄,我们是要直接去妖界吗?”
“不然。”沈祛机垂眸,“如此行事,冒然莽撞,且极度危险。桃吉长老说,先在人间发生怪事的一些地方查起,逐步推进。”
“所以我们明日出发的目的地是何处?”
“桃吉长老以阵法勘察,推算出几处地方。我们要去的是青柏城,位于孟州地界。”
季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太感兴趣。她自小生病,又是女子,从未出过鹤州,对其他地方的了解仅来源于书册。
不知不觉,秋千停在了原地。季姰还未起身,一只玉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这动作也很熟悉,她见过数次。递药丸、夜明珠、火石……皆是如此。有时候掌心什么也没有,那就是示意她将手放上去的意思。
此时那只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玉连环,通体淡紫,如暮山远凝,其上用银丝打着络子,大抵能瞧得出是个腰坠。
季姰眨了眨眼,不由得想起一些话本子中的桥段来。沈祛机这是又来哪一出?哪儿有随便给女子送这些的!
见她不伸手,表情还有些奇怪,沈祛机眼睫动了动,也不打算由她经手了,捏了个诀,那枚紫玉连环就直接系在了季姰的腰间。
“大师兄,这是何物?”
季姰无奈,倒也冷静几分。沈祛机此举肯定有他的用意在,就是方式不很妥当。
“蓄灵玉。”沈祛机简单打量了一番,似乎很是满意,语气也缓和许多,“此行难免遇险,我亦难无时无刻在你身侧,你需得稍有自保之力。”
“这个可以保护我吗?”
季姰不由低下头,拈起那枚连环细细打量起来。
然而沈祛机却是摇头t:“不是。我将一部分灵力注入其中,你曾接受了我的符印,便可以凭此使用有限的灵力,若耗尽,我再注入便可。”
季姰瞪大眼睛。
还有这种好事?
她一时懵然,心道有这么便利的事,为何不曾普及开来呢?
但她不知道,蓄灵玉十分难得,就是在宣宝库中也找不出两块来。沈祛机曾积着许多往年得魁首的奖励没拿,他本就对身外之物无甚所求,如今尽付予这一处了。
而且,又有多少修士肯将自己辛苦得来的修为和灵力分与他人呢?
季姰虽对此全然不知,却还是因着沈祛机此举有些不知所措。这份给予太重了些,明明此前他还说耗费灵力不值得,要不让她补给他的。
言语感谢太过苍白,季姰抿了抿嘴,小声喃喃:
“其实大师兄不必如此的。”
“嗯?”
沈祛机方才正出神,没注意她在嘟囔些什么。
“我是说,大师兄怎么想到将灵玉做成这副模样?”
季姰手中捏着那玉连环摩挲,这玉连环虽精美无比,但仍能瞧出粗拙痕迹,显然是做这个的人并不熟练,那说明蓄灵玉本身也不是这个形状。
也就是修仙之地不拘繁文缛节,这要是在人间,送个玉连环意味就全然变了。
“随手翻了翻玉刻相关书籍,照着图示做的。”沈祛机不以为意,“有何不妥?”
“没什么,特别好,多谢大师兄。”
季姰摆摆手,从秋千下来,整理裙摆。反正沈祛机本人对此一无所知,这东西对她百利而无一害,那她又何必纠结这些虚无缥缈的含义?
“走吧,长老们在雪瑶台等我们,临行有些嘱咐。”
“好。”
沈祛机照例御剑,带着季姰转瞬来到目的地。
云来山净,水流无尘,雾凝壑丹,崖阴一瞬。
雪瑶台上,慈宁真人和桃吉真人已然在等候。除此之外,谢既、朝绯玉、裴行期和姜令杳也赫然在列。
见二人落了地,桃吉真人一笑,全然没有白日里令人畏惧的锋利:
“难舍难分,不错。”
季姰听这话就知道桃吉真人又想到当时空中偶遇那一幕了,心道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祛机倒是十分镇定,仿佛没听见这句调侃,拱手道:“见过两位长老。”
“这回下山,内门弟子的领头代表目前只有你们六人。”桃吉真人视线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回到沈祛机身上,“尤其是小沈,你的责任重中之重。此行不求能完全平息祸乱,还是以查明事情缘由为主,且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