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按理说是吃晚饭的时候,但举目望去连炊烟也不见。
“管他呢。”谢既不以为意,见骡子走完,扯紧缰绳就要上路,“再不走,天黑也进不了城。”
此时正好有进城的人马路过,一共三人,皆轻装简行,瞧着像江湖人士。见季姰一行人在村口逡巡张望,为首的人勒住缰绳停下来,问道:
“你们何故在此逗留?”
谢既闻言不耐烦地抬眉:“与阁下又有何干?”
“在下是青柏城中的商户,并无恶意。”为首的青年闻言抱拳,语气有些犹豫,“只是瞧着诸位侠士眼生,想必是外来的客人。在下不得不提醒一句,最好不要在这个村子留宿。”
“敢问公子何出此言?”季姰问道。
“此处多年有外来行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那人为难地皱眉,想来知道些内情,但心有顾忌,不能说得太详细,“诸位还是快走为上。”
“多谢阁下告知。”
一只手终于掀开马车窗帘,露出一张俊雅无比的脸来,眉眼间是有些疏冷的沉静,气度出尘,一眼望过去,如同少年仙者,绝非常人。
为首的青年一怔,但见对方言行有礼,也不好再说什么,重复了一下最好不要进村,就领着两个属下骑马走了。
“大师兄这是……”朝绯玉不太确定地开口,“要进柳杨坡?”
季姰和谢既闻言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
“此地似乎灵气有异。”沈祛机眉心微动,罕见地拧起长眉,“桃吉长老推算在青柏城,实际上范围甚广。若妖界异动真与人间异状相连,此地距青柏城又极近,听方才那人说此处不寻常,还是留下调查一番为妙。”
朝绯玉亦神色难缓,她不由得想起在奉州发生的失踪案,至今毫无进展。而她当时布在城中的阵法,也悄无声息,仿佛此事已然翻篇。
而此地也有人失踪,很难说是不是巧合。
“但是若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村中人未必会说实话。”
季姰思忖道,心说一来就碰上这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就先分头行动。”谢既眯了眯眼,“方才那小子也不敢说太多,我进城去打探一圈消息,你们仨先进村,咱们待会儿汇合。”
“我跟你一块去吧。”朝绯玉说道,“两个人更快一些。”
谢既点头,跳下马车。朝绯玉也从马车上下来,冲着沈祛机和季姰道:
“我们半夜之前应该能回,你俩小心。”
沈祛机已经坐到马车前,拉住缰绳,闻言颔首:“你们也小心。”
“你们俩可得快点回来。”季姰也附和道,显然有忧虑。
“放心吧。”谢既挥挥手,同朝绯玉疾步往远处行去。
季姰收回视线,见沈祛机从容不迫地驾着马车,只觉颇为违和。许是心觉危机将至,她下意识地找话题转移心思:
“大师兄,你这副样子可是太奇怪了,就像谁家贵公子忘了带小厮,只能纡尊降贵自己驾车。”
马车慢悠悠地往村里行进,沈祛机闻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郎君何至于落魄至此?”
季姰嘴上调侃,眼神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不住地环顾四周。
沈祛机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开口却答非所问:
“无需不安。”
季姰一怔。
【作者有话说】
季姰:人艰不拆:)
沈祛机:是安慰,不是嘲讽。
感谢小可爱们~
第32章 夜宿秦府
傍晚放晴,半山居雾,霞云抱岫。
村中一片寂静,马蹄声便显得格外突兀。沈祛机和季姰一路观察下来,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灯笼,样式各异,少则两盏,多则数盏相连,自两边垂下。
季姰啧啧称奇:“听说孟州是灯乡不假,但是这里家家户户在浮明节期间都如此大手笔,得花上多少灯油钱?”
沈祛机闻言道:“看每户人家的房屋都较平常村落精致,想来无需为此担心。”
“也是。”季姰点点头,“咱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她想起话本子中主角卫道除魔的桥段,是如何敲定计划,步步为营,而后瞒天过海,上兵伐谋。如此一想,竟然有些兴奋。
沈祛机扯紧缰绳,马甩了甩蹄子,停在原地。季姰不解地转头,就见沈祛机抬步下了马车,径直走到门前,拂袖抬手就要叩门环。
这么直截了当吗!
季姰瞪大了眼睛,连忙也跳下马车,疾步走上前,拉住沈祛机的衣袖:
“大师兄,这不妥吧?”
“为何?”
“我们不是应该……”季姰鼓了鼓腮帮,压低声音,“应该暗中调查,出其不意,徐徐图之吗?”
“成语学的不错。”
沈祛机垂眸瞧她,选择性地认同,却显然并不会按季姰设想那般行事。
少女穿着一身杨妃色石榴裙,衬得本就苍白的肌肤更如霜凝雪堆,像极了如枝头将落未落的海棠花。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奕奕,精神尚可,但几缕碎发粘在鬓角,唇色也浅,分明是倦色难掩。
可她本人丝毫未觉,只得由着别人替她挂心劳神。
这副样子哪有时间如她形容那般,徐徐图之?
沈祛机并无这种耐心,淡然伸手扶过她的鬓角,将碎发捋了捋,而后继续叩了三下门环。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小厮探出头来,见他二人伫立在门口,问道:
“敢问两位是?”
“我二人是江湖散客,今日路过此地冒然叨扰。敢问主人家可否允我二人留宿几日?感激不尽。”
沈祛机微微一笑,随即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厮。后者犹豫着收下,说道:“你们稍等,我去问问老爷。”
大门又关上了。季姰扶额,吐槽道:
“大师兄,其实你说你是什么世家公子来游山玩水,都更为可信一些。”
沈祛机一怔,问道:“何故?”
季姰皮笑肉不笑,心道你也不想想谁家江湖散客穿一身广袖白衣?行走江湖多不好打理啊!
“当然是因为大师兄气质非凡。”
少女勾出个标准微笑,沈祛机一看就知道她又在信口开河。
即便如此,他还是认真解释:
“不很妥当。若我自称世家子,你又该如何?”
“我就说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季姰脱口而出,神色跃跃欲试。
沈祛机一时失语,却越发肯定没收她的话本子是正确之举。再这么看下去,真是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多好玩啊。”季姰扬起脸,见沈祛机敛t了神色,暗叹他总是不经逗,“很经典的人物配置,经久不衰。”
沈祛机无言。若真是这么说出去,对方还得看见所谓的公子对婢女是他们这般相处,更是漏洞百出。
季姰单方面调侃未成,正要再说什么,门这时又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头戴纶巾,身着锦衣,天生笑面,手提莲花琉璃灯,一瞧便是富贵之人。甫一出现,先是颔首,语气和蔼:
“二位侠士可是要投宿?鄙人姓秦,字奉衍,欢迎二人光临寒舍。”
季姰没想到那小厮口中的老爷还挺年轻,虽然蓄须,仔细看过也就将将近而立之年,一时惊讶。沈祛机更为从容,闻言拱手道:“在下沈潋,这位是我师妹季鲤。”
突然被点名,季姰一个激灵,见秦奉衍已然点头,笑着伸手迎他们进门,也只得面露微笑,跟着进去。
化名但未完全化——季姰思索一瞬,并未放在心上。沈祛机的名连月微宫都说不上人尽皆知,应是不至于泄露什么。至于她,一介不重要咸鱼,就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也不对。季姰猛然抬头,看着前面友善攀谈的二人,脚步一顿。
沈祛机怎么知道她无聊时所写的自署名?
*
“所以二人是为浮明节而来?”
秦奉衍笑着捋须,示意小厮为沈祛机二人倒茶。
屋内暖香萦绕,东边窗下放着一架手摇纺车,其旁有数枝梨花横斜青瓷瓶中。南侧则放置着一张檀木长案,案上堆着画绢、诗笺和竹简数卷,一派风雅闲致,品位不俗。
更为别致的是墙壁上挂着的绣图,明艳绝伦,栩栩如生,非呕心沥血不能成。而且数目繁多,在华灯下更显流光溢彩。
“正是。贵地灯名之盛,在下早有耳闻,在下的师妹也心驰神往,说是得亲眼观赏才能罢休。”
沈祛机语气温和,举止有礼,竟莫名地对上了秦奉衍这般附庸风雅之人的眼缘。
季姰见秦奉衍闻言视线落在她身上,只得笑着附和,实际咬牙切齿,心道沈祛机拿她当由头真是顺手。
“季姑娘这般心思,若是我柳杨坡的灯盏得以闻听,必定盛赞遇到知音。”
奉承话张口就来。
季姰腹诽,却是笑意盈盈:“秦先生说笑了,能亲眼见此盛景,是我的荣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