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姰嗯了一声。
一声极其清澈的笑从少年唇畔溢出,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神情。他顿了顿,似乎极力掩饰紧张:
“风掠琼音亮的时候可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沈师兄竟主动联系我。”
“大师兄也不至于如此……铁面无私。”季姰失笑,看来陈留是没被沈祛机温和表象迷了眼那个。
“你下了山感觉怎么样,好玩吗?”陈留挠了挠头,干巴巴道。
“挺有趣的,赶上了过节,随处逛了逛。”季姰言简意赅,转而又问,“小陈师兄最近又如何?”
“我……我没什么事。”明明并未和季姰见面,他一人靠在桃树下,脸还是红t了个透,局促地来回踱步,“对了,你的灵草我都看着呢,没有任何问题,你放心。”
“多谢小陈师兄,回去我请你喝果酿。”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留低头笑了笑,就见二师兄陶允拎着扁担从他面前路过,瞥了他一眼,神情难以言喻。
他不由得更为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压低声音道:“阿姰,你在外一定要小心,我……”
“多谢小陈师兄。”季姰翻着书,语气平和,余光瞥见门口似乎站着个人影,遂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有空再联系你,再见。”
“好。”
陈留依依不舍地收起风掠琼音,在桃树下站了良久。
“别在这魂不守舍了,师尊叫你过去。”陶允见状道。
“知道了。”
这边季姰将风掠琼音放在桌边,镇定抬头,看向来人:
“大师兄来了多久了?”
沈祛机端着一盘樱桃站在门口,无甚表情,见她抬头,才走过来,将果盘放在桌上。
见他不回答,季姰也没再问,将风掠琼音还给他,便接着低头看书。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她抬手拿樱桃,就见沈祛机依然坐在她对面,并未离开,似乎在出神。
季姰心道她前几日说得话需要思考这么多么?怎么他看起来还心事重重的?
思及此,她将书丢到一边,身子往前凑,五指张开,从他眼前晃了晃:
“沈郎君想什么呢,跟我说说?”
沈祛机没回答,就这么望着她。
“大师兄你这样可不行。”季姰挑眉,“我不知道我那日说的你赞同与否,但你如今总是憋着话不说,难不成要和我断绝关系?”
他摇头,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
“陈留为何那般唤你?”
“哪般?”季姰没想到他问这个,感觉莫名其妙,“哦,你说阿姰啊。无妨,从前在鹤州许多人都这么叫我,他和我是朋友,自然也就如此了。”
少女语气坦荡,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无关紧要的事。
沈祛机下意识攥紧了手心,语气带着他自己也未知的低落:
“……好。”
胸腔的涩意难以忽视,但他深知,这情绪并不正确。
季姰未察觉身旁人的情绪起伏,眼睛忽地一亮,兴奋道:
“听说浮明节后正是观星的好时日,天黑了我们找一处屋顶凑个热闹怎么样?”
沈祛机颔首,未说什么。
季姰又去隔壁找谢既,但是扑了个空。回来让沈祛机联络,谢既倒是接了,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
“观星啊,上课时候我就学够了。”他嗤笑,“我自有打算,你俩只管风花雪月就行了。”
“三师兄,成语没学好就不要乱用。”季姰咬牙切齿。
“得,反正我今天有事,得半夜回去,丢不了,你俩放心。”
谢既说着,掐断了联络,坐在一处成衣铺外的甜水摊旁,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面的商队。
九玄城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能碰见。
琥珀眸闪过一丝金光,他大刀阔斧地往那一仰,表情玩味。
客栈内。
谢既对她这闲情逸致不感兴趣,季姰也不强求,和沈祛机下楼吃晚饭,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去哪处屋顶视野好。
菜一道道上来,诸色饺子、胡麻饼、鲜藕排骨汤。沈祛机不吃东西,季姰还是照样吩咐伙计用她的茶包煮一壶茶,让伙计放到他面前,他瞥了眼,没说什么,专心看手上的书。
见他专注,季姰下意识放轻了吃饭的动作,喝汤时一点声音也未有。
沈祛机很快察觉,示意她不必如此,见她不肯,索性将书收起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对了,光顾着说观星了。”季姰一拍额头,“我都忘了问,大师兄你有时间吗?你若是要练剑,我自己就可以,不会走远。”
沈祛机点头:“清晨练过了。”
“那就好。”季姰心下稍安,往窗外望了望,“得找一处平坦些的屋顶,而且不能是私人住的房屋。”
吃完晚饭,正是金乌西坠,天色式微。
季姰回屋,在阳台站着看医书消食,没看多久就听敲门声响起,又是三下。
“大师兄进来吧。”
沈祛机听她应声,开门进屋,这时他多披了一件披风,仍是银白色。
“天马上就黑了。”季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扭头瞧他,“我们出去看看,找个地方?”
“我已看过。”沈祛机淡道,面色平静,“城西的城楼附近有一处平台,四下无人,视野开阔,我们去那便可。”
“进城的时候,我好像望见过一处高台,视野会更好些。”季姰道。
沈祛机闻言抿唇,遂问道:“你不怕了?”
季姰一怔,随即想起自己畏高,无奈地揉了揉鬓角。
他竟然记到现在。
“好吧,听大师兄的。”季姰朝他竖大拇指。
沈祛机没说话,唇畔上扬弧度若隐若现。
季姰简单整理仪容,站到沈祛机身侧。这时就得用些便捷的方式了,城西的城楼附近距离客栈颇远,走过去不太可能。
沈祛机召出霜拭,踩住剑柄,朝季姰伸手。
季姰心道确实好久没坐他的剑了,从善如流地伸出手,被沈祛机拉上剑身,而后他掀起披风一角,将她揽住,淡道:
q
“抓稳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抓紧了沈祛机腰侧衣服,反正时间很短,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再强调什么。
熟悉的竹叶冷香扑面而来,季姰有些不自在地屏住呼吸,深知避无可避。
沈祛机一手虚虚托着她的后脑,视线在那蝴蝶钗上逡巡一瞬,驱动霜拭,霎那间两人消失在原地。
两人径直到了沈祛机所说的平台。
此处离城墙很近,能看到上面的守城士兵。但两人所在之处要高出几米,并不会引人注意,平台足够宽阔,在中心落座,即便是季姰这样畏高的人也可以暂时忽略。
夜风阵阵,刮得两人的衣袂上下翻飞,沈祛机见状还是掏出一件杨妃色披风,趁季姰忙着从乾坤袋找东西时给她系上,后者一时并未察觉。
而后他抬手设了个结界,这才减缓了风势。见季姰往外掏的是浮明节那晚买的零嘴,他默了默,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小方桌,又拿出两个蒲团。
“大师兄准备的确实十分齐全。”季姰见状笑眯眯地点头,将吃食摆在桌子上,“看来是早就料到我不会只是观星了。”
沈祛机没说话,将她拿出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
“对了,大师兄能喝酒吗?”季姰掏出酒壶,扭头问他。
“你的伤刚痊愈不久,不宜饮酒。”沈祛机不赞同地看着她,语气有些冷。
“对啊,所以我问的是你能不能喝。”季姰不以为意,“我是没这个福气,虽说你们修士肯定不会喝醉,但万一咱们月微宫有什么喝酒的禁令,那肯定也不行。”
“没有。”沈祛机回答。
“那你这是想喝啦?”季姰狡黠一笑,“正好,省得这酒在我这放得落灰。”
她将酒壶摆在桌子上,又拿出两只白瓷酒盅。见沈祛机视线落在她面前的酒盅上,忙摆手道:
“我这是喝蜜果酿用的,杯子一样才算对酌。”
沈祛机这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抬头才移开视线。
明月照高楼,星辉揽玄色。
季姰一边抬头望着夜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祛机说话,见他酒盅空了就给他满上。大多数时候沈祛机只是嗯一声表示在听,极偶尔地会回几句,每回也不过寥寥两句。
她却不觉无聊,观察着天上星宿,有时出神。身旁不知何时落入一片彻底的安静,她心觉奇怪,扭头望去,就见沈祛机牢牢地盯着她,眸色一改往常冷沉,亮得惊人,眼尾些许绯色更添潋滟。
季姰一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遂出声道:
“大师兄?”
“嗯。”
语气一如往常。
她感觉错了?
季姰有些怀疑,但见沈祛机还是盯着她,眼睛都不眨,还是与往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