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抠着嗓子不住呕吐,然而体内的痒、痛、麻、灼烧感却丝毫不消褪,愈演愈烈,犹如针刺,林啸只觉得自己的肠肚都快要被扎烂!筋脉也游走着数万蚂蚁,叫他恨不得挠破皮肤,哪怕皮开肉绽而死!
“……这就受不了了?”
潜鱼哑着嗓子,轻轻笑了,“这痛正是我直到如今,日日夜夜仍然所受之苦,比起那几年被你千刀万剐,也不过是小儿戏罢了。”
“而要说最痛、最苦的,却是受你蒙骗、与惊霜分离多年的苦痛。你连最低的疼都受不了,还怎么撑到最后?”
林啸听见他的讥讽,强撑着从喉咙间挤出话:“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我死了……庄、庄周梦蝶……”
潜鱼笑笑,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只道:“你想用你体内的母蛊威胁我,殊不知,子蛊会想念母蛊而折磨宿主,然而母蛊又何尝不是对子蛊思之若狂呢?嗅到了子蛊的味道,它此时恨不能破体而出,杀了你去亲近子蛊……”
在林啸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潜鱼又道:“放心,你不会死的,只是难受几日罢了。子蛊带来的痛我日日体会,早已习惯了,而母蛊的痛,你就且受着吧。”
他将刀入鞘,垂下眼看着这个缩在地上如鼠妇般,害了他蹉跎半生的人,平静嫌恶道:“别对惊霜动什么小心思,滚得远远的。母蛊喝过我的血,距我越近,它越躁动,你越痛苦。除非……你能有十足的把握杀了我。”
他泛起一丝自嘲的笑,眼底却波澜不惊,明显是早存死志,而林啸也知道,这人虽想死,却也自信能在死前将他也折磨的不人不鬼给带下去……
他打了个寒颤,怨毒地望着潜鱼,心里对虞惊霜,却是再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想法,捂着那刀口,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匆匆跑远了。
潜鱼长久缄默地站立在原处,垂着头,半晌才提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离开了小巷。
在他的身影消失后不久,街角久久未动的一架马车忽然被人自内撩起了帘子的一角,卫瑎苍白的面容自幽暗处一闪而过。
他盯着潜鱼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幻莫测,良久良久,才蓦地笑了。
“原来是你啊……”
……
莺啼渐稀,新绿覆阶,春暮气息渐浓,暑气已有了腾升之势。
近日来京畿内热闹非凡,先是白家几个子侄辈办事不利,被人拿捏了错处,狠狠责罚了几回。
紧接着钟府嫡子与乔府长女的婚宴停了几日,竟然又喜气洋洋办了起来。只是可惜婚事期间,京畿内最大的酒楼听春阁闭门歇业了,少了许多描绘这对佳人缘分的话本子,令京中众人想多打问几句都无处可去。
虞惊霜这几日都闲在家中贪睡,无心关注外头的纷纷扬扬,然而偏偏有那么一个人,非得搜罗了这些轶事趣闻到她跟前来絮絮叨叨,生怕她漏了哪件。
“除了这两件,还有一件!皇后她母亲那边的亲戚里有个小姑娘……”
“停停停……打住!打住!”
被魔音灌耳了一个上午,眼见着明衡还有继续滔滔不绝往下讲的打算,虞惊霜连忙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捏住了他的嘴,粗暴地止住了明衡的话头。
她顺手惯了,反应过来时,看着被捏成鸭子嘴、气鼓鼓瞪着她的小皇帝,虞惊霜连忙放开他,顺手随意摸了一把明衡的头安抚他:“好了好了,听这两件就够我笑一阵儿了,剩下的我们下次再讲、下次好吧?”
她一把拉过桌上的糕点,指着糕点道:“这糕点口味一绝,很紧俏的,今日陛下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如好好尝一尝?”
被强行闭嘴的明衡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嘴上嘀嘀咕咕,手却很诚实地伸过去捞了一块点心。
见他终于安静下来,虞惊霜掏掏耳朵,暗自为自己的双耳松了口气。
这小孩儿,真够聒噪的,这碎嘴子怎么当了皇帝还变不过来啊?
两人隔着一张小石桌,都半躺在木藤条编织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晒太阳,暮春的风轻轻吹着,风里飘来极浅淡的玉兰花香。
“虞惊霜,你不要总是这样对待朕。朕今日虽是微服私访,但天子威仪不可不敬,你刚才怎么可以用点心来糊弄朕?”
明衡慢吞吞开口,皱着眉头,他理直气壮地伸手:“好吃,再来一块!”
虞惊霜靠着在心里头一直想先皇后的脸,才很给面子的没当场翻明衡一个白眼,她用袖子遮脸,一副目不忍视的模样,连连摆手:“去吧去吧,小厨房里还有一碟子,你让小杏给你找找。”
“我自己去!”
明衡一翻身从从木椅上坐起来,嘀咕道:“你那个小侍女可还是戴罪之身呢,她继爹是土匪、她是女土匪,可不是一瞧见朕就跑得没影踪?还是我自己去找吧……”
虞惊霜伸了个懒腰,往周围一看,果然,院落里空荡荡的,小杏不知何时早就跑了。
虞惊霜无奈地摇了摇头。
日光有些晃眼,她随手拿了一本话本子盖在了脸上,就这么半躺着,感受温热日光透过纸张缓缓拂过眼皮的触感,思绪渐渐归于混沌安宁……
“笃笃笃——”
门扉忽的被人敲响了,虞惊霜猛地自半梦半醒间惊醒,话本子自脸上滑落,掉入她怀中,她顺势一看,封皮上勾画着一张骨相流丽的美人脸——正巧,这是讲卫瑎的那本。
小杏怎么还没把这些怪东西扔掉?!
与封皮上那用墨点描的眼珠对视,虞惊霜心头涌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她走去开门,脚步有点慢吞吞的,门外的人很有礼貌地安静等着。
一开门,卫瑎身姿如松,端立阶前。
他唇角微微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静婉,透露出一股子端庄恬淡的味儿来。
“……”
她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虞惊霜缓缓关门,一只瘦白的手扶在门上,死死地抵住了半合的门。
“霜霜,先不要赶我走。”面前的男人开口,声音温润如玉,“我想与你谈谈,关于我们的过往和那些误会。”
“……”
虞惊霜沉默良久,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t了一番他,确认自己没认错人——眼前这个容光焕发、顾盼生姿,每一根发丝都妥帖顺滑,袖口每一处褶皱都自然流畅的俊俏公子,真的就是卫瑎。
那个前几日还苍白、阴郁、颓败得像鬼的卫瑎?
变化怎么这么大?!
她勉强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瞧着面前男人如同孔雀开屏般地冲自己笑,虞惊霜深吸一口气,震惊道:
“……卫瑎,你又发什么疯?”
穿成这般给谁看?勾引谁?
……不会是我吧?
虞惊霜被自己脑中的幻想吓得打了个寒颤。
卫瑎静静望着她,脸上笑意添了几分真情实感,像是被虞惊霜的反应满意到了,他抚了抚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淡淡笑道:
“你从前都说最喜欢我的脸孔,我便如同从前一样来见你了,霜霜。”
他语气中莫名带着一丝喟叹:“果然啊——还是得好好梳妆打扮一下,否则以你向来的色鬼模样,还真不好再见到你鲜活的表情。”
虞惊霜沉默了一瞬,看看卫瑎那张面如冠玉的美人面,她一时竟反驳不出来什么话。
卫瑎他……他至少说对了一点,她确实从小就很喜欢面若好女、玉质金相的男子,若再加一点风流、加一点柔和,就更讨人喜欢了。
可这也不是卫瑎能用他那张脸来迷惑自己的理由吧……
鬼使神差的,虞惊霜想起很久之前从话本子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情不自禁的,她对着卫瑎说出了口: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卫瑎听清了这句话,稍微一愣,而后才笑了。他自然而然地道:“只得一时好,那也是好,我只要这一时,就心满意足了。”
他脸皮都不要了,竟能坦坦荡荡说出这种话。
虞惊霜撇嘴,差点笑出声。
见他说话间两腿一迈,还想进来,她立时警惕起来,反手将门一拍,一臂横亘在前拦住了卫瑎的脚步。
她皱紧了眉头:“没说让你进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卫瑎不语,眼珠却转动着落在了她的手中——方才虞惊霜用来遮眼的那一册话本子,还在她手里无意识地攥着。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虞惊霜才蓦地反应过来,话本儿上的主角正站在自己面前呢!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可这样,会不会显的是她先心虚了……
尴尬、犹豫的情绪自虞惊霜心头一闪而过,对面的卫瑎已经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封皮上露出的他的画像,面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他压抑半晌,才忍不住咬着牙缓缓道:“霜霜,这上面……画的是我吗?”
第71章 卫瑎上门(下)
虞惊霜将手里的话本子藏在身后,淡定道:“你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