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嘶哑:“因为他,你才不给我一丁点儿原谅的机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对吗?”
熟知他的本性,虞惊霜一眼就看出卫瑎此时心里是什么想法,她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冰冷开口:
“卫瑎,你我之间的旧怨我可以不提,但你若敢碰我身边人一丝一毫,我定要你好看!”
听见这句赤裸裸的威胁,卫瑎像被人当面扇了一耳光,沉默了半晌,他才惨然一笑,没什么感情答道:“……我当然不会动他。”
他在心底阴怨想,至少不是现在。
场面到了这种程度,卫瑎明白,恐怕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进不了虞惊霜的小院儿里,更谈不上解开那些陈年的心结、误会了。
他也有几分傲气尚存,怨毒地看了一眼明衡,甩袖离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他蓦地停住脚步、回头,望着虞惊霜,语气不明道:“霜霜,当年我去拦你的车架了,只是受柳氏毒妇的阻拦,我受了重伤,再苏醒过来时,你已到了大梁境内。”
“这些年来,我失去了母亲、父皇和兄弟,被喂了毒囚禁着,不良于行,等同废人,才一直无法来救你。霜霜……我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天意弄人……人祸难避。”
虞惊霜看着他,神色间并没有动容,只是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一言未发,却摆明了送客的态度。
卫瑎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缓慢地一步一步离开了。
背对着虞惊霜,离她越远,卫瑎的心就越发如刀割般在滴血,胸膛内那颗跳动的一团血肉紧缩着,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走出巷口,他终于抑制不住的弯下腰,手指紧紧攥住揉皱胸口那片布料,仿佛这样就可以缓解内心的痛楚,低垂着头颅,难以控制的微弱哽咽声传来——他终于崩溃了。
他还有什么,值得拿来挽回虞惊霜?
旧日情谊她弃之如敝履、昔年过往她嫌恶至极。
金银她不要、权势她不要,他迟来的悔恨和爱意她也不要。
所谓年轻时的昳丽容颜,在更多年轻娇嫩的少年郎们面前,更是什么都不算!
卫瑎绝望地捂住胸口,哀哀地流下了眼泪——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留住虞惊霜的心。
动作间,他的指节触碰到一块略硬的物件,卫瑎一顿,纤长的手指伸入领口,挑着一根细线自胸口拎出一枚木头小鱼来。
它被卫瑎的胸膛的温度煨的温热,曾几何时,它是卫瑎死里逃生数百次的唯一念想,拉着他从鬼门关逃回来、活下来、来找虞惊霜——
这是霜霜曾亲手刻给他的,在两人还在上燕相熟、暧昧之时,他一直将其视作是霜霜留给自己的定情信物。
卫瑎握着木头小鱼,神情忽然怔住了。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上燕、上燕……”
他双眼猛地一亮,亮得惊人,情不自禁扯开了一抹渗人的笑:
“对啊,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在上燕,只有在那里,霜霜才会变回温柔可亲的模样、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原谅我啊……回上燕,回上燕一切就都会变好了。”
第72章 明胥之悔(上)
眼看着卫瑎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巷子尽头,虞惊霜才换了副神色,她微微笑着,一把拧起明衡的耳朵,颇有些咬牙切齿道:
“刚才外人在场我不好说你,你这破孩子,嘴上没大没小的!还有,你故意招惹他干什么?”
她恨铁不成钢:“卫瑎是什么人?他心眼儿小的很,最是睚眦必报,一旦让他恨上了,你就等着日后难受吧!”
明衡嘻嘻一笑,满不在乎:“我管他以后!反正现下就是要让他不痛快,我就开心了!”
他气哼哼道:“谁叫他以前欺负你。”
听见他小声嘀咕的后半句,虞惊霜一愣,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心底涌起一阵暖意,她顿了又顿,还是没忍住,抬手狠狠在明衡脑袋上揉来揉去:“真没白疼你小子!”
说实话,刚才明衡那几句话扎在卫瑎心上,瞧着那笑面虎的脸都青了,虞惊霜心里确实痛快。
两人进屋寻了几块糕点,吃得肚皮圆胀,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消食,好不惬意,仿佛刚才卫瑎来访的小插曲根本没发生。
酒饱饭足,明衡才想起来意,他道:“诶对了,虞姐姐,前些日子你派人送到宫里的东西,我都遣人把该查的都查过了,白家、典国和乔家两姐妹那些事儿,就是……”
他声音有点犹豫,虞惊霜闭着眼睛假寐,淡淡道:“继续说,哪里让你不好办?明胥?”
见她一说就中,明衡眼露惊喜,巴巴地凑上前道:“对,就是小皇叔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原来,自虞惊霜将从白府得来的那些酒和香交由明衡后,他派人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下去,果真顺藤摸瓜,查到了白府和典国背地里偷偷结交、倒卖盐酒的事。
那些被典国背地里转运走的那一批金银,本来也是要被白府背地里交由二皇子余党的,要不是虞惊霜事先拦下,恐怕逆贼早已凭着这笔银子壮大。
至于白府内那些奇异的香和酒液,更是与乔氏两姐妹突发癔症密切相关,他已经令钟凌率领军卫继续追查,相信不日便能将这些背地里偷偷搞事的人一网打尽。
事情进展顺利,可唯独在明胥一事上犯了难。
“怎么,他也牵扯上谋逆案了?”
虞惊霜睁开眼睛看他,支着手臂半坐起身来。
明衡闻言摇头:“那倒没有。小皇叔与典国虽然来往密切,但探子来报,他本人并不是很在意典国。”
倒是典国那些使节,总用他故去母妃的借口前去拜访,可能是有拉拢明胥的打算,但至少现在,明衡瞧着明胥并没有那个心思。
闻言,虞惊霜重新闭上眼睛躺了回去。
良久,她又慢吞吞道:“你这样可不行……就算明胥现在没有这种心思,但谁说得准呢?你屁股底下的那把龙椅确实是个好东西,万一哪一天他就也想t要了呢?”
她轻飘飘说:“明衡啊,做皇帝可不能优柔寡断。”
先梁皇死得太仓促,甚至没来得及立遗诏,所以帝王刚驾崩那会儿,普天之下有正经皇家血脉的皇子、王爷们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其背后的势力更是蠢蠢欲动,都想争一份从龙之功。
打来斗去,还活着、剩下有资格的统共四位。
先梁皇的三个儿子,外加一个当时隐居雪山的弟弟明胥。
大皇子被虞惊霜又攻心又夺权,早早就不想争了,他心气儿也大,自请出家,寺门一关谁也不见,给自己取名了空,常伴青灯古佛、自在逍遥去了。
二皇子出身显赫,母家势强,天然与世家门阀结成一派,行事又狠辣果断,在朝堂上早早就谋划棋盘,又养了一支私兵,只待振臂一呼,没遗诏也能登基。
明衡年纪最小,背后没有强势的母家支持,曾经还是个废太子,本该最早出局。
可他知人善任、早慧通透,身边又有个虞惊霜,又砸银子又出力,笼络起军卫和虹阁的一帮蛮汉,厉害的很,勉强也能有一争之力。
而明胥……他那时候在雪山上忙着陪小青梅行侠仗义,哪里顾得上争夺皇位?
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和势力压他的宝,白白叫虞惊霜捡了个便宜,用他的佩剑剑鞘狐假虎威,不仅打开王府宝库拿了金银,还顺便笼络了许多他的门客。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二皇子早就死成一捧黄土,可他的余党还不死心,还想争一争。
虞惊霜一瞧探子密报,说他们与典国勾结上了,就知道这帮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说服明胥下山,借着他先梁皇弟弟的名义谋反,若能成事,二皇子余党自然也就不用过藏头掖尾、窝窝囊囊的日子,被打压了数年的世家,自然也可重新扬眉吐气。
典国新上任的王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若明胥能当皇帝,作为他的母国当然也能得不少好处,更甚至……虞惊霜想起典国种种举动,心中猜测,大概这个明胥的老舅舅,还想着娘舅干政那一套呢。
只是不知道,明胥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也想做傀儡皇帝吗?
如果他有这个心思,虞惊霜默默想,这确实不好办……不知是不是因为八年前明胥临阵退婚,突发奇想地跑了,虞惊霜面对着他时,总是疑神疑鬼,提防的紧——生怕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万一这些年雪山日子太苦,让明胥也生出几分他念来呢?
她的担心甚至连明衡都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虞惊霜防明胥,犹如防着第二个二皇子一般。
听到她心思又拐到“可能明胥要谋反”上去,明衡默然无语,已经无力去纠正,只是道:“不是因为我怀疑他想谋逆啦……他回京应该也不是那种心思。”
虞惊霜转过头看他,用眼神表达疑惑,明衡顿了一下,语气微妙道:“因为他自从回来,就只做了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