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惊霜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少看点儿话本子你吧!”
她骂骂咧咧给自己倒茶:“明胥这个浑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上次骂他一顿他就消停了几天,我以为他总算不发癫了,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我!”
越想越气,虞惊霜一转身,将满脸看戏表情的小皇帝揪着耳朵提了起来,冲着他吼:“你们明家是不是都出浑人啊?想一出是一出的,只有我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说!京畿中这些天还传什么了?明胥又给我弄了多少笑话出来?!”
眼看着虞惊霜眼眸中窜起两簇火苗,明衡缩了缩脖子连忙道:“没了没了!他们哪儿敢笑话你呀……”
他委委屈屈道:“还不是你自己让人写了你那三段情缘的话本,然后又大肆传播出去,才让有些拎不清的人偷偷编排你……否则,就凭你这幅凶模样,整个大梁再过五十年也没人敢看你虞惊霜的笑话吧!”
闻言,虞惊霜松开他的耳朵,上下打量了一下明衡,颇感诧异道:“行呀,小衡,真是长出息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写那三个话本子的时候,可是专门避开了所有人的!
明衡慢吞吞揉了揉耳朵,“那几个话本子里写得你太蠢了嘛,我就想查一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编排你,一查,就查到了原稿,那字迹我一眼就看出是你的……”
说着说着,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而羞恼道:“说起来还都怪你!虞惊霜,你瞒着我写话本儿也就算了,当时我说要严查、禁止这种话本儿损害你形象,你怎么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什么‘供人取乐也无妨’的话呢?”
他气鼓鼓:“你装大度宽容给别人看是装爽了,可我背地里去查时用的那些人手和银子呢?全白花了!你赔我钱!”
虞惊霜挠挠头,讪讪道:“计谋的事儿来着,这怎么能叫骗呢?”
她振振有词:“搬出皇宫、卸任官职、远离官场通通做了,还是不能让逆贼们放松警惕,找不到他们的破绽我也着急啊……不过就是写了几个话本子、放出点儿我的笑话,还是情情爱爱那种旧事儿,你瞧效果多好!这些牛鬼蛇神一下子就以为我真的失势隐退了,所以才都露出了狐狸尾巴吧?!”
明衡狐疑地看着她。
虞惊霜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白家、典国、乔家和钟氏的联姻……甚至还有卫瑎这个蛰伏了好几年的家伙,不都通通被我的话本子诈出来了吗?”
她语重心长:“小衡啊,你虞姐姐我以身入局,不惜搭上自己的名声,找那些丢脸的旧情缘出来讲给众人听,都是为了你的江山大业!你不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责怪我呢?”
明衡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眉头紧皱,思忖了好一会儿,他慢慢道:“道理虽然是这样,可也没必要宣扬的人尽皆知吧,毕竟被人抛弃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眼珠转来转去地落在虞惊霜身上,迟疑道:“难道……虞姐姐,这些话本子卖得这么火热,你一共赚了多少银子?”
一提银子,虞惊霜“腾”得一声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往屋内快步走去,不给明衡半点反应的机会。
“哐铛——”一声门一关,明衡就被拦在了屋外,把他给气得跳脚,“虞惊霜!我就知道你是大赚了一笔银子才舍不得让我禁掉那些话本子,你怎么这么奸诈?!被、被男人抛弃了三回的事情是能用来写成话本子赚钱的吗?!”
他虞姐姐得意的声音自屋内悠悠传出:“我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打算找第四春,脸面留着能用来干什么?当然是赚点儿银子潇洒喽。”
明衡不想让自个儿敬爱的虞姐姐被人笑话,哪怕是因话本里的故事都不行。可偏偏当事人自己一点儿都不介意,还自己执笔主动写、主动卖,赚得盆满钵满!
他好气!
可虞惊霜不在意,他气也没有用。
想到暗卫查探估算过的,三个话本子能给执笔人赚的银两数额,明衡的心里就酸唧唧的——他是羡慕又嫉妒,甚至还闪过一丝念头:怎么他当初就和皇后就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呢?
要是皇后也曾对他始乱终弃、移情别恋过,他不就也能有一段经历可写进话本子里拿去赚钱了?
思及此,明衡顿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京畿的贵女和夫人们,怎么就不喜欢美好、简单的爱情——比如他和皇后那样的,偏偏钟爱撕心裂肺的虐恋情深呢?
真没眼光!
他哀怨地嘀嘀咕咕,这一嘀咕就嘀咕到了日暮时分,虞惊霜将饭菜端上桌时,耳边还一直萦绕着他的絮叨。
被烦的实在受不了,她黑着脸“啪”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问:“银子是不会分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来我这儿除了讲明胥的笑话和蹭饭、蹭点心,就没有别的事儿可干了?”
明衡挑挑拣拣碗里的菜,实在不敢恭维虞惊霜的厨艺。
院落中唯一会烧菜的白芨出去了,他吃虞惊霜做的东西……总食不下咽,可又不能叫她看出来自己的嫌弃……
明衡灵机一动,将话头拐到明胥身上:“诶,虞姐姐,你还记得不久前我叫你到皇宫中时,给你看的那几具死状怪异的尸首吗?我有个主意,不如将这些恶心的东西交给明胥……呃,小皇叔去查吧!”
虞惊霜瞥他一眼,明衡兴冲冲地解释:“小皇叔此次回京不就是因为t南地雪山也出现了奇怪的蛊毒吗?他和那个裴什么雪一直从南地到京畿追查这件事,我手下的暗卫查探到,京畿中出现的那些蛊毒和南地的极为相似,有着很深的渊源……”
明衡一脸得意的神情对虞惊霜道:“所以我就想着,这么恶心、可怕的东西,与其折损我的人和银子,不如就让他俩去查,顺手的事儿呗!”
虞惊霜放下筷子,默然地望着眼前的傻孩子,难得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总把持着这孩子的钱袋子,害得堂堂一朝皇帝,张口闭口不离银子,多寒酸呐。
她冲着明衡招招手,艰难开口:“来,小衡,要不那些话本子赚来的银子……虞姐姐分你些许吧。”
倒也不用为了省钱,把这种差事硬推到亲叔叔头上吧?
更何况,“这件事还不能直接让明胥去做。”虞惊霜叹气道:“南地雪山对我来说蛮重要的,不能出差错,最好万无一失。”
两人音渐低微,交谈声逐渐被夜色悄然掩去,直至融入周遭的寂静。
一墙之隔的檐角阴影处,安静地蜷缩着一个黑影,他一动不动,只偏耳专心听着小院落中传来的交谈声,垂着的长睫覆在他眼下,笼出一片浅浅的影。
暮霭散尽,明月高悬,玉兰花影随着夜风偏移,露出了他的脸——正是潜鱼。
“……蛊毒。”
浅浅咀嚼着这两个字,潜鱼不自觉抚上了心口,那里正蛰伏着一只极毒极烈的蛊虫。
它能助人掩藏气息、遮改容颜甚至变幻身形,才让他可以隐瞒自己的身份,化名潜鱼守候在虞惊霜身边。
甚至更多年前,也正是利用这只蛊虫,他才从林啸的地牢中逃了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催动蛊虫,除了要忍受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外,蛊毒的作用还使他几乎失去了所有记忆,变得痴傻,浑浑噩噩跌下了山崖,又凭着一腔莫名的信念,一直往上燕的方向走去。
跌跌撞撞、阴差阳错地再次遇到了虞惊霜,他没恢复记忆、惊霜也没有认出他,他被她取名“小狗”带在身边,痴愚而又幸福、快乐地度过了那段日子。
蛊带来的剧痛是每时每刻、如影随形的,每个深夜发作时,痛得他能活生生将铁棍捏弯,曾经不乏有人想要驯服蛊虫而活活痛死的例子,剧痛能击溃人的神智、令人选择自尽而亡以结束这种折磨,潜鱼也不例外——
可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极偶尔的闪过……只要想起曾经陪在虞惊霜身边的、那一小段幸福的时光,无论骨髓肺腑深处有多疼,他也能咬着牙、忍过去。
他不想死。
兰乘渊也好、小狗也好、潜鱼也好,无论身为那一种身份,他都从来没有想过去死。
死,意味着将会永永远远地离开虞惊霜——再也不能听到她的声音、眼神不能望向她、一颗为她而“嗵嗵”跳着的心也死寂,离开虞惊霜那么多次,潜鱼早已不能忍受哪怕半刻钟的分离,所以在被虞惊霜险些揭穿身份后,他斟酌良久,还是又选择悄悄回到了小院周围。
谁料恰好听到了她与小皇帝谈起蛊毒。
潜鱼虽没有亲眼见过两人所说的蛊毒,但只需听着毒发性状,他猜测,作乱的蛊与他身上这一只一定有关……惊霜想要知道蛊虫的来源和解救之法吗?
阴冷的眼神自眸间一闪而过,潜鱼站起身,脚尖一点,如鬼魅般朝着京中某处角落掠去——她想要,他就为她去取回来。
什么明胥、什么军卫、什么小皇帝的暗卫们……在潜鱼眼中,唯有他自己,才是虞惊霜最趁手、最锋利、最忠心耿耿的一把刀,也唯有他,才能总是揣测对惊霜的心思,令她最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