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懂事,虞晞还很羡慕姐姐有这么个好侍卫,吵着也想要,娘亲一指头戳在脑门上告诉她:“人家是你霜姐姐自己从外面捡回来的,当然只听她的话,府里的侍卫是你爹拿银子和契约束缚着的,这怎么比?”
这番话给年幼的虞晞心中埋下了一个念头:捡人来救,就能收获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怀着这样的心愿,当年她在山林里遇到昏迷的卫瑎时,才会叫来姐姐,然后惹出后来的一揽子糟心事……
那年,兰乘渊临近婚期突然改变了心意,虞惊霜和他一刀两断,两人退婚,虞晞并不清楚内情,真心实意地讨厌了兰乘渊一阵子。
而后来兰乘渊远赴西南,消息越来越少,虞晞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个人,只是偶尔会唏嘘地想:如果姐姐当年能够顺顺利利嫁给他,是不是也就不会生出后来的这许多事端?
怀着这样遗憾的想法,在救下兰乘渊,又得知了当年他退掉婚约的真相后,虞晞大受震撼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想要为两个人解开“误会”。
只是,她毕竟心思简单,又没有体会过虞惊霜经历的这十几年,只以为如果两人“解开误会、和好如初”,就能让一切回到当初和和睦睦的样子,所以才着急地想要替兰乘渊解释,连虞惊霜复杂无奈的神情都没注意到。
她急切地说:“当年在上燕,有一个名为林啸的西郡太守找到了他,骗他说,他们同为沉光一族的后裔,而兰乘渊的血脉尤为特殊,与常人亲近,便会使对方如中慢性剧毒一般,日渐萎靡,最终神智不清、油尽灯枯。”
沈远在一旁补充道,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唏嘘:“兰乘渊自幼便知晓自己的沉光族身份,想来是因此才对那林啸的话深信不疑。更何况,当时姐姐你确实身子有些不适……他便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身体不适……
虞惊霜的思绪猛地被拉回了那个遥远的、还带着几分甜意的暮春。是的,她记得,就在他们婚期将近的那段日子里,她确实是有些嗜睡乏力,请来的大夫也只说是寻常的风寒,开了几副药便罢了。
她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受了凉所致,却没想到,这微不足道的小病,竟成了压垮兰乘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竟然……就因为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就连问都不问,自顾自的替所有人做出了决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与酸楚的情绪自心底翻涌而上,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那不是被背叛的愤怒,而是一种……一种对他的愚笨、对他宁可选择独自背负也不愿与她坦诚相告的、又气又怜的愤怒!
“蠢货……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虞惊霜低声骂道,她一直以为,兰乘渊是为了权势、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青云路才抛弃了她。为此,她恨过、怨过,也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了将这份恨意与那段青梅竹马的情谊一同埋葬。
可如今,真相却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原来,他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太蠢,蠢到宁可用最伤人的方式将她推开。
虞晞心中也是一阵唏嘘,想了想,她接着说:“姐姐,虽然这话我来说很不合适……可是,如果那之后他没来找你,你也不要怪他……”
虞惊霜闻言看向虞晞,为妹妹的天真感到一丝好笑,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阻拦,就听虞晞说:当初在南地他清醒后,也曾想过回来找你解释清楚的。只是……他身上的蛊毒太过霸道,催动过两次,已是强弩之末,连我们都束手无策。我想,他是万万不愿拖着一副不知道哪一天就垮掉的身子,再来打扰你的。”
虞惊霜张了张口,又默默闭上,她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听着这一番话。
从小妹口中,她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兰乘渊,只是,回想起小狗、潜鱼……兰乘渊费尽心思,换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她真的了解他吗?她还怎么去了解他?
她想不透,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耗下去,只是端起凉透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苦涩,顺着喉咙管滑下去,倒让那震撼而有些发飘的心神,重新沉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的。
虞惊霜想——
那个曾让她耿耿于怀了的答案,竟是如此的十年……乏善可陈。没有惊天动地的权谋,也无关什么郎心似铁,到了头来,竟只是源于一个近乎傻瓜的误会。
这让她那些年里堆砌起来的遗憾和厌恶,都显得有些可笑,就像卯足了劲儿一拳挥出,却打在了棉花上,落了个空,不上不下,只余几分索然。
“姐姐?”虞晞见她走神,不免有些担心。
虞惊霜放下茶杯,t杯底与石桌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她抬眼向妹妹看去,眼神却已恢复了惯常的清明,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我没什么。只是在想,他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一句云淡风轻的调侃,便将那段沉重的往事轻轻揭开了过去,虞晞还想说些什么,可虞惊霜已经不想再就过去的那些情情爱爱有过多的纠缠,她更愿意关注其它的事,比如……
虞惊霜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件更让她在意的事:“你方才说,那蛊毒,催动两次已接近极限?”
虞晞愣了一下,点点头应道:“是,此蛊以人的精血为食,极为霸道,即使是像兰乘渊那样内力强劲的习武之人,催动两次,就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之兆。我们当初救下他时就告诫过他了,那种蛊最多最多只能再用一次,三回以后若他还想再催动,就必死无疑。”
虞惊霜没再追问,只是垂下眼帘,手指落在茶盏杯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雪山那次,算一次。
从林啸手中逃脱,算一次。
那……她和小杏打赌那次呢?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场心血来潮的窥探,以他的身手,明明有千百种法子可以察觉,可他却选了最笨的一种,在和小杏闯入他屋内的那一刻,他不闪不避,只是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任由她们打量。
原来,那也不是什么江湖上不入流的易容术,而是有理由逼他进一步滑向死亡深渊的蛊毒。
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那张属于兰乘渊的脸,不想让她不快……可是这样值得吗?
虞惊霜摩挲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想到了直到现在都被她囚禁在地牢里的人,她真的想问问他:值得吗?你图什么呢?
那个曾经被她诟病只会逃避的少年,原来也曾用他自己的方式学着去面对,只是他面对的方式,仍然让虞惊霜觉得难以理解。
这让认知心里她谈不上是什么滋味,不痛,也不算恨,倒像是在冬日里喝了一碗温吞的凉茶,四肢百骸都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凉意,唏嘘之余,也只余下下几分无力。
她摆了摆手,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算了,别说他了。”
虞晞短促的“啊”了一声,刚想再挣扎一下,就感到肩上一沉,她回头,就见丈夫站在自己身后,一手按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虞晞才反应过来,讷讷地不再提起兰乘渊。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将心里盘桓已久的请求说了出来:“姐姐,跟我回上燕吧。”
虞惊霜看向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虞晞的眼睫微颤,有些不敢去看虞惊霜,她硬着头皮说:“我知道这几年留你一个人在大梁你心里不痛快……可,可爹娘毕竟老了……你,我想你是否可以回去……只是看看他们,看一眼就走,让他们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可以吗?”
说到最后,虞晞眼神里带上了恳求,拉着虞惊霜的袖子不放开。
回去吗?
虞惊霜愣了一下。
上燕于她而言,无疑是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代表着一段她不能再轻易触碰的过往。她在大梁有自己的营生,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日子过得也算安稳,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她正欲开口,院门外却忽然响起一股急促的脚步声,明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疾行而来,气息微喘,向来沉稳的脸上,带着几分罕见的凝重。
“惊霜姐姐。”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出事了。”
虞惊霜眉梢微挑。
明丰瞥了一眼虞晞和沈远,顾不上避讳,直接说道:“是钟凌,他出事了……不,不止他,还有军卫里当初参与过围剿白府的将士,现在情况都不太好,而且……”
明丰的脸色很难看,他本来只是个闲散王爷,不该接触到这些事情,可是明衡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令他不得不亲自来告诉虞惊霜。
“典国的使团今早离京,他们走后不到一个时辰,陛下的人就在他们入榻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首。”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是个孩子,瞧着不过十几岁上下。死状……很奇特,虞姐姐,你当年在宫中给我和陛下讲过你的故事,那少年的死状,就和你雪山下死去的故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