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留下来……永远……陪着我吧……”
“放开!”虞惊霜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想挣脱,可那药力还未散去,手脚绵软得使不出一丝力气,竟被他拖得动弹不得。
“抓住我!快上来!”此时,兰乘渊已攀至通风口,他半个身子探出密室,焦急地将手伸向虞惊霜,声嘶力竭地喊道,“惊霜!般般!”
可是太远了。
那只手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虞惊霜被卫瑎死死攥住,根本无法向前挪动分毫。
火势越来越猛,穹顶的碎石与火星不断落下,小杏趴在上方喊着:“快上来啊!要塌了!”
兰乘渊看着下方火海中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跳动火光,一颗心仿佛被生生撕裂。
他猛地挣脱了小杏试图将他拉上去的手。
在小杏不敢置信的尖叫声中,他疯了似地纵身一跃,竟是又跳回了那片炼狱般的火海之中!
灼热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衣衫的下摆被火焰点燃。他却毫不在意,顶着燎面的热浪,几步冲到了虞惊霜的面前。
也就在此时,卫瑎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条细细的锁链,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竟是将自己的手腕与虞惊霜的手臂,用一把小巧的锁扣,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咳咳……咳……”虞惊霜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虚弱无力地推着兰乘渊,“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不!”兰乘渊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条锁链。
“已经没办法了!”虞惊霜几乎是在怒骂,“我中了毒动不了,再不走,你也要折在这里面了!”
兰乘渊摇了摇头,火光映着他决绝的侧脸,他忽然低声道:“还有办法的。”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飞快地看了一眼虞惊霜。
下一刻,他猛地一偏头,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他催动了体内的蛊虫。那沉睡的蛊虫像是得到了指令,瞬间苏醒,携带着兰乘渊体内大量的生机与精血,从心脉处一路疯狂游走,最终尽数汇入了他口中的那股热流里。
他深深地看了虞惊霜一眼,那眼神中,有痛楚,有不舍,有决绝,更有席卷一切的爱意。
而后,他捧起她的脸,在漫天火光与轰然欲塌的绝境之中,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一股带着奇异馨香的温热血液,连同着一股磅礴的精气,源源不断地渡入了虞惊霜的口中。
那血滑入腹中的瞬间,虞惊霜只觉得一股暖流骤然散入四肢百骸,那中毒后的虚弱无力,竟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她的手脚,渐渐地重新有了力气。
就在她怔愣之间,兰乘渊已直起身,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手起剑落,竟是生生斩断了卫瑎那只紧锁着她的手腕!
“走!”
他拉起恢复了力气的虞惊霜,向着那唯一的生路冲去。
身后,卫瑎的身体缓缓倒在火海之中,他那只被斩断的手,还用锁链绑着,一双眼睛圆睁着,似乎还想看一眼那离去的身影,最终,他的视线被汹涌的烈焰彻底吞噬,缓缓地断了气息。
……
二人连滚带爬地从那道窄小的通风口中逃出生天,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踏上坚实的地面,身后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尘土与热浪构成的气流从通风口猛地喷出,仿佛地龙翻身,整座假山连带着下方的密室,都在剧烈的震动中轰然垮塌,彻底陷落,将所有的罪恶、疯狂与不甘,都悉数掩埋在了无尽的黑暗与尘埃之下。
劫后余生的后怕,在这一刻才如潮水般席卷了虞惊霜的四肢百骸,她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周遭是小杏与侍卫们的惊呼,还有卫承痛苦的呻吟,可这些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显得模糊不清。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将她的神思猛地拉了回来。
虞惊霜愕然回头,只见兰乘渊手中的长剑已掉落在地,而他本人,也再支撑不住身子,高大的身影猛地一晃,险些就要一头栽倒下去。
“兰乘渊!”
她眼疾手快,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便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可入手的一片滚烫与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让她心中陡然一沉。
他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头无力地垂下,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是血。
虞惊霜捧起兰乘渊的脸,惊骇地发现,暗红的血正不断地从他的口鼻处争相涌出,沿着他苍白的下颌,蜿蜒成一道道怵目惊心的痕迹。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兰乘渊的脸上,有几道奇异的黑色纹路正像是拥有生命的藤蔓一般,从他的耳后、颈侧悄然爬上脸颊,带着一种死亡的、不祥的气息。
这黑纹……这黑纹……
虞惊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见过!她分明记得,当初在雪山脚下,“小狗”在她怀中断气之前,脸上浮现出的,就是这种一模一样的恐怖黑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彻底慌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连忙抬起袖子,想去擦拭他脸上的血迹,仿佛只要擦干净了一切就会好转。
一只冰冷的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
兰乘渊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固执地看着她,唇边竟还扯出了一丝虚弱的苦笑。
“不用……白费力气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这是……沉光花的毒,日积月累,早已……深入骨髓。”
他喘息了一下,似乎连多说几个字都极为费力。
“从前……都是蛊虫,替我压制着毒性,吊着我一口气在。”
他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虞惊霜瞬间明白过来,就在刚刚的密室里,兰乘渊以唇渡给她的那口血里就含着那只蛊虫,他强行催动它,将蛊虫所有的生机,都用来她解毒了。
虞惊霜怔怔地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他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些黑纹因着这个动作显得愈发猙狞,“蛊虫死了,再也没有东西……能支撑我的命了。”
他就要死了。
温热的液体从他赤红的眼眶中滑落,与口鼻中涌出的鲜血混在一处,兰乘渊努力扯开嘴角,狼狈不堪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我不想死……”努力了许久,始终无法挤出一个真正的笑容时,他还是哭了。
向来不肯低头、不肯脆弱的兰乘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卸下了一切伪装,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流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含糊不清地说:“般般,我舍不得你……”
毒素的发作,似乎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志更加混乱,他紧紧抓着虞惊霜的手,眼神却渐渐失去了焦距,那份属于兰乘渊的、深沉而复杂的痛楚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干净的悲伤。
他看着她,忽然轻声唤道:“姐姐……”
这个称呼,这种神态……虞惊霜心头猛地一颤。
是“小狗”。
“姐姐,”他看着她,眼中是全然的信赖与不舍,“雪山下的那条河……是不是已经解冻了?我好想再……再去看一次,我、我有点冷……”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涣散,开始说起了胡话,那些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关于当年雪山上的事,一点点浮现出来。
“你别……别伤心。”他努力地对她笑着,尽管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我好高兴,可以有机会和你说话,这一次,不是隔着另一双眼睛了……我,是真的……跟你告别。”
他想t抬起手,再像从前那样,摸一摸她的脸颊,可那手臂却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虞惊霜静静地看着他,火光映着她平静的脸,没有哭,也没有崩溃。
在这场劫后余生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别离面前,她反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感悟。
她反手,握紧了兰乘渊那只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的手,从指尖一寸寸感受着他逐渐褪去生机的过程。
在兰乘渊渐渐黯淡的目光中,她忽然轻轻地开了口,声音平稳得不像话。
“你哪里就会死呢?”
兰乘渊混沌的意识似乎被这句话拉回了一瞬,他迷茫地看着她。
虞惊霜没有再多言,她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腾出一只手,伸进了自己被熏得脏污的怀中,摸出了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着的小方块。
她将那布包放在腿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随着最后一层布帛的揭开,一朵安静绽放的小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