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这些年中,她结识了更多人,也心悦过其他男子,卫瑎、明胥……
他们都像水一样自她的生命中流淌而过,或是骄傲矜贵、或是潇洒坦然,都自有一番风味令她的心怦然、悸动。
只是,如眼前小狗、从前兰乘渊般的男子,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在她的生活中掀起波澜。
而距虞惊霜最后一次见到这样怯弱期待、可怜又讨好的神情,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她如今看着小狗做出相似的举动时,脑海中兰乘渊的面容却一片模糊。
四年前,当她被迫接下了那道圣旨去和亲时,兰乘渊曾夜奔七百余里出现在她面前,要带她逃走。
车马已然行到了上燕边境,再往前就将进入大梁,他们暂时停下来休整时,他就那样出现在她面前。
那一晚下着瓢泼大雨,他浑身都湿透了,狼狈地跌下马来,衣衫上浸满了泥水,脏污不堪,却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执拗地盯着她,语带祈求:
“……你不要去。”
在那种时候,他仍然寡言少语,只有从一剑斩断车辕时的狠劲中,才能窥得他的孤注一掷。
权势、地位、官职、前程、筹谋、隐忍……前半生汲汲而营的东西,在听闻虞惊霜要前往大梁为质的那一瞬间,他统统都不要了。
即使被丢在身后的是他筹谋已久的青云路、是他的孽海深仇甚至是他的性命,兰乘渊宁可全部舍弃,也不愿意看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强撑着冷静,在来时路上便已想好,即使自己会死于那些随行将士的刀戈中,他也定要为虞惊霜杀出一条生路,带她离开。
只是那时候,虞惊霜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冷静下隐忍着的癫狂,只能叹气,然后拒绝。
她不愿意走。
难以用言语诉说,当兰乘渊看到她摇头时,他眼神中迸发出的绝望。
这时,在外监视巡逻的军士们终于发现了雨夜中的不对劲,嘈杂声顿起。
他们也怕虞惊霜逃跑,吵嚷声、刀戈碰撞的铿锵声、怒喝声渐渐逼近——可虞惊霜不愿随他离开。
兰乘渊无力地跪在地上,佩剑被他丢在一边,他绝望地死死抓住车辕,泪和血混着雨水从脸上流下,雷声中他的声音嘶哑,哭着哀求她,与自己一同离开。
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他不再管那些难言的心思、不再管从前的担忧和愁思,他流泪,拼命地向虞惊霜解释——
说他的过去、说他的嫉妒、说他弱小时的懦弱和难堪。
说他的不告而别是为了向那杀了他父母,又玩弄侮辱他的权贵复仇。
说他还有族人存活于世上,他不能置之不理。
说他不愿也不敢将她牵扯进他背负的孽海深仇中……
他有太多难言之情、太多沉重的心思。
他慌乱、惶恐、害怕,所以只能在难以选择的一瞬间逃避,这一逃,就生生与她错过。
那时候他的眼神中,就如眼前小狗一样,盈满了期待和恳求——
像一只被抛弃的、湿漉漉的幼崽,讨好地望着虞惊霜,就像望着他难逃的宿命。
此时看着露出相同神色的小狗,虞惊霜难免愣怔了一下,遥远的记忆自脑海中一闪而逝。
动作微微一顿,虞惊霜轻微地摇了摇头,将那一角接过,却只给他掖紧,将小狗乱糟糟冒出一撮的头发塞进了毛毡中,嘱咐:
“盖好,着凉了很麻烦。”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可小狗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有些无措,静静地望着虞惊霜的侧脸,此时她已经转过了脸去看天上的月亮,和寥寥无几的星辰,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小狗不懂她为何低落,他只是本能地凑近虞惊霜,笨拙地思索着,然后大着胆子伸手,半抱住了虞惊霜。
他曾在村庄外游荡觅食时,见过那些人就是这样安慰伤心的人。
被拥抱的人会慢慢地落泪,轻轻的抽噎,但无论如何,最后他们的脸上的伤感都会褪去,化为浅淡的笑意。
他也想让虞惊霜欢喜起来。
虞惊霜垂眸看他,并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她想,小狗或许并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
但于她而言,一个混杂了毛毡的温暖、干草的清香、淡淡皂角的拥抱,在这时候也并不算太差。
她回抱了他,像平日里抱着一件毛绒绒的大氅般,心中平静,未起波澜。
两人静静地坐在树上,看着那一轮圆月的明辉渐渐由流银直至泛白。
夜色渐深,山风渐劲。
片片雪粒被风扬起时,虞惊霜道:“我们回去吧,起风了。”
她率先跳下了树,等站稳身形后,虞惊霜仰头看着树上扶着树干、忐忑犹豫的小狗,她张开双臂,淡淡道:
“跳下来,我接住你,或者你一直留在上面,明天我带人来收尸。”
小狗听不懂她说的话,却在她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种坚决,猜出了虞惊霜的意思。
他急得皱眉又揉脸,可怜兮兮地看向虞惊霜。
她不为所动,冷酷极了,用坚定的眼神拒绝了小狗的祈求,假装收回手要走。
小狗咬牙,眼一闭,就往下跳,像好大一捧花,轻飘飘地落下来——
虞惊霜就像她说得那样,毫不费力地接住了他。
她扶着小狗的手,帮他稳住身形后,就准备离开。然而,当无意中抚过小狗的手掌时,异样的触感让虞惊霜愣了下。
她回头,拉起小狗的手掌,在他懵懂迷茫的眼神中,借着月色与雪色仔细去看:
他的十指侧,竟然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这分明是常年执剑练武之人才会有的特征。
【作者有话说】
嗯……就叫小狗。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小狗,喜欢狗塑,而且觉得“小狗”这两个字眼从唇齿间迸发出来的那一刻,音节特别美妙。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两个字是骂人或者侮辱人的话。
一开始也给他取了另外的名字,但总觉得差点什么,不太符合文中的发展,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就叫小狗了!
第31章 她的小狗(4)
虞惊霜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揉捏,小狗不懂她在干什么,只知道手心很痒。
他傻笑着任由虞惊霜查看,还主动将另一只手也塞给她。
虞惊霜慢慢用指腹摩挲过他的薄茧,心中再次确定:出现在这种位置的茧,绝对不可能是被地上沙石所磨。
此刻察觉到疑点,再去回想,虞惊霜灵光一现,总算驱散了自将小狗领回来后,就萦绕在她心间那股淡淡的不对劲——
他能自如地直立行走,且脊背挺拔、肩膀宽阔,尽管有时候手脚不太协调,却并不影响日常简单的动作。
甚至,他都有用皂角清洗身子的习惯。
当日村口那个老妪也曾提过一嘴,说小狗是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出现在这附近,后来趁着那条大野狗教狗崽觅食时,才跟着学会了捕猎,能抓个野兔、扑几只鸟雀。
前几日她见到的那三只小狗崽,瞧着年岁都不是很大……这是不是说明,他本是和她一样正常长大的人,只是由于意外才流落此处,还失去了记忆和常识?
虞惊霜深深地看了一眼此时还傻乐的小狗,放开了他的手,暂时将疑虑压在心间。
第二日,天色仍然阴沉。
虞惊霜拿了几件衣物,打算去找村口那个老妪借点针线,趁上山之前缝补得厚实些。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几个下属们无聊,正盘腿坐着将小狗围在中间,嚷嚷着要教小狗识字说话。
他们闹着玩,小狗也没有抵触嫌恶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等到了老妪居处,道明了来意后,那老t人倒是热情,一口答应下来,还提出要帮忙。虞惊霜推拒不过,只好接受了这位寡居老人的好意。
两人翻找出针线,找了木凳坐下,刚摊开衣物,只听一声沉闷的“啪”——
自虞惊霜膝上的衣袖中,滑落出了一颗小青果,滴溜溜滚落到了两人脚下。
老妪俯身,捡起了那青果举至面前,费力地眯着眼端详,看了又看,她疑惑道:“……姑娘,这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虞惊霜抬眼一瞧,略一思索,才想起来是那一日小狗硬塞给她的。
当时她以为能吃,想也没想就往嘴里塞,还叫小狗急了一下。
听她不甚在意地这样说,老妪也笑了,她举着那青果子递到虞惊霜面前,道:“难怪他和你急,这根本不是果子,而是一枚种子。”
种子?
虞惊霜惊讶,她接过青果,迟疑道:“这么大的种子?真少见。”
老妪笑道:“这是一种野兰花的种子,我小的时候,每逢春日这山谷间便会长满了兰花,通体淡蓝、漫山遍野,曾有采诗官路过此处,做了许多歌儿赞扬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