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是了。”
他点点头,自然自语道:
“你被关了那么久,终于才知道惊霜没有回到上燕,而是被留在了大梁。所以你逃跑了,想去找她,可是半途蛊毒发作,你竟然失去了记忆,成了什么都不懂的野兽,在雪山里打转儿……”
他掀起唇角,恶毒地笑了:“就像你小时候一样——被野狗养大,连亲生父母t都认不出来,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回荡在屋中,尖利得让兰乘渊双目泛红,他目光狠厉地看着被绑在木椅上的卫瑎,再也按捺不住揍这贱丨人一顿的冲动!
他冷着脸走近,迎着卫瑎嘲弄般的笑,忽然抬手,咬紧牙关狠狠挥拳——
“砰——”拳头砸在面颊上结结实实的声音响起,卫瑎被一拳打翻在地,顿时口中就弥漫开来腥甜的血味儿。
他就势一滚,死死盯着兰虚渊,屈膝踹向对方身上的旧伤!
兰乘渊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反击,自那日在巷口见到这贱人时、胸口积着的那股郁气翻滚着。
本来,他只想将卫瑎绑过来,逼问他这次来到大梁的目的,以及有关庄周梦蝶和林啸的消息。
然而,不愧是刻薄奸贱的卫瑎,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开口就逼得兰乘渊心中腾然一片怒火。
不管别的,先狠揍这人一顿再说!
兰乘渊掐住卫瑎的脖子,照着那张让他恨得几欲咬碎牙关的脸,又狠狠砸了下去——此时,卫瑎趁木椅翻倒时锁链露出的空隙,已然将双臂挣脱出来。
他摸到跌落在一旁的木椅,反手没有丝毫犹豫,凌厉地砸在了兰乘渊后背——
兰乘渊闷哼一声,脸上血色迅速褪了下去,白得可怕:那是当年雪山一行,被大羌氏人砍中的一处旧伤。
刀上的毒早已被蛊毒吞噬,然而伤口却深深入骨,当初蛊虫使他陷入了闭气假死的状态后,林啸随着母蛊的指引在雪山河中找到了他。
为了惩戒报复他、也为试验新蛊虫和庄周梦蝶的效果,林啸又将那道伤口生生挖开、缝上、再挖开。
反复的撕裂用蛊后,那道伤口已然不堪入目,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兰乘渊的后背仍然是他的弱点。
他本就因方才嗅了庄周梦蝶而虚弱,此时又被砸中这道旧伤,手上力气不由得变弱了些许,卫瑎找准机会反击,两人都病弱体虚,竟然就这样扭打起来。
你一拳、我一脚,盯着对方的眼里都充斥着嫉恨与恶毒。
去死吧!
你这贱人!
耳光与拳头尽数招架在彼此嫌恶的脸上,到最后,还是兰乘渊更胜一筹,一拳狠狠挥出揍在卫瑎的下颌,打得他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水。
兰乘渊见他已经瘫软,无力反抗,于是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又靠着木桌喘息。
卫瑎浑身是伤,血和汗与凌乱的发丝粘在他的脸上,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样,胸膛只微微起伏着,昭示着这人还留有一口气。
他睁着眼,空洞涣散地望着虚空,眼珠缓缓转动,移向一旁的兰乘渊。
突然,他开口:“兰乘渊。”
卫瑎的声音飘渺:“你知道吗……那年知道你从林啸那里逃走,翻过了雪山想去找虞惊霜的时候,我还担心了一阵子……”
兰乘渊看向他,眼中杀机顿现。
卫瑎像感受不到一般,仍然吃力地慢慢道:“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担心完全无用。”
他脸上泛起古怪的笑:“谁也没想到,当初你吃下的那一只蛊,竟然是个残次品。”
所以你彻底忘掉了所有,成了个傻子、成了一条狗,什么都做不了,即使让你阴差阳错遇到了惊霜,你蠢笨得也只会拖她的后腿!”
他喃喃自语:“你先到了雪山与惊霜重逢又怎样?你与她相依为命过又怎样?你为她挡了致命一刀又怎样?”
卫瑎连续反问着兰乘渊,不顾对面人难看的脸色,他终于笑起来:“你做了这么多,最后惊霜爱上的、忘不掉的、深深记在心中的——
却是她为他起名‘小狗’的那个人。她从始至终,从来都不知道那就是你!”
她的泪为小狗而流
她的爱给了可怜可爱、至纯至善的小狗
她养着和小狗一起救下的那只狗崽
她种着小狗给她的兰花
她记着与小狗的种种承诺。
而你,兰乘渊,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是。
你敢和她说你就是那只小狗吗?
你敢和她说出你难堪无助的过往吗?
你敢让她知道,你曾经一次又一次想回到她身边,但屡次被命运戏耍阻拦吗?
不,你不敢。
你是个懦夫。
兰乘渊眼中的光明灭着,如那一盏油灯中的火烛般,被卫瑎的一番话砸在心上,猛地熄灭了。
他面色沉静,眼底却一片灰暗,波澜未动,如一潭死水。
只有随着嘲弄而微微急促的呼吸、与不自觉捏紧的掌心告诉他自己:是的,卫瑎他说的对。
他不敢。
他做错了那么多事,他怎么敢让虞惊霜知道?
见他沉默,卫瑎费力吐出口中的血水,眼神阴狠而凄苦:
“你做的那些,都是微不足道,自己感动了自己罢了——而我,我留给惊霜的那支暗卫,才是她能在大梁安身立命的缘由!”
他仰躺在地上,脸颊青紫、身形狼狈不堪,却咧开唇笑着,重复道:
“我不是什么都没做!你以为我不在意她的生死吗?你以为只有你一直想去见她吗?你以为……”
他的声音哽咽,不自觉带了几分狠意:“你以为你比我,更有资格来找她吗?”
虞惊霜去雪山那一年,他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病倒在榻上,连行走都要人搀扶。
他也想去雪山,那里是三朝交界处,也是上燕和大梁断交后,他能接触到她最近的地方了——
可是老天爷薄待于他,让他一次次在群山中奔波,却次次都落后虞惊霜一步,始终错过。
时日向更前追溯,到那一年上燕撤兵、大梁事变,他安插的暗卫来找虞惊霜。
卫瑎为她安排了逃走的路线,只要虞惊霜点头,那些人一定能把她分毫不损地带回上燕。
可虞惊霜竟然拒绝了。
她不肯和他们一起做懦夫,偏要孤身一人留在大梁。
卫瑎在边境等着接应她。
焦灼、紧张、忐忑和微弱的期待交织在一起,他等了整整十个日夜——等来了她宁可去大梁皇后身边做个卑贱的小女官,也不愿意回到上燕的消息。
他恨她是那么犟!
说什么赎罪……那些死掉的大梁军士,本就是蝼蚁一般,白白为皇权争斗丧命,这是他们的命,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哪怕她逃了,也根本不会有什么难以承担的后果,百年后青史一笔,不过几句骂名。
古往今来经受过如此污名的女子不计其数,虞惊霜这三个字会被那么多的名字淹没在其中,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有什么比先活下来更重要的?
卫瑎说着这些,像是与兰乘渊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不禁喃喃道出了心中的不解:那些疑惑在他心中纠缠混沌了数年,每一个梦醒的时分、入梦的时刻,他都在对着自己一片空白的内心,反复地问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虞惊霜不回来?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爱为何如此深重,而恨却永远轻描淡写?
她为什么不怨恨、怨怼、怨毒我呢?
到底给她怎样的东西,才是她想要的呢?
世上最深重的隔阂,是永远无法跨越肉身,去探知所爱之人的内心。
他想去爱她,然而每一次试探与触碰,却只能撞在厚厚的屏障中,永远都无法走近她。
卫瑎被深深的绝望包围,一如过去数年间,他这样诘问、攻讦着自己的内心。
兰乘渊勉强撑着桌子半跪着,血一滴一滴自额角滚落,馥郁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他感到头晕目眩,熟悉至极的痛感自遍身骸骨处密密麻麻爬上来。
然而,听到卫瑎绝望喃喃的絮语后,他愣了一下,竟有一瞬间察觉不到痛苦。
而后,他神色古怪,道:“……原来,你是这样想她的。”
抹去脸上的血,兰乘渊的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他低低地咳嗽起来:“……你怎么敢把惊霜,想成和你一样的卑鄙无耻之徒呢?”
兰乘渊盯着卫瑎的眼睛,竟然笑了出来。他艰难地支着身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卫瑎,嘲道:
“咳咳……我以前竟会以为,你出现会给惊霜带来烦忧,可是……哈,你根本都不了解她,亏你与她从前也算相爱过,竟是从来没懂过她。”
他连连摇头,笃定道:“当初你拿惊霜的家人,和所谓边民的安宁威胁她时,就该知道她确实心怀大义。然而,竟是我高估你了,像你这样自负傲慢的蠢货,一辈子都不可能求得她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