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琼枝如何害怕纠结,马车的速度却未下降半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陆宅门前。
而在半盏茶之前,陆洲白就已领着大夫入了厢房。
苏照棠靠坐在床边,视线落到他身边背着药箱的老者身上,瞳眸微深,幽幽开口:
“夫君,为何不寻个女医过来?”
陆洲白神色微僵,他竟忘了男女大防。
“为夫一时情急,疏忽了。”
他薄唇微抿,“夫人稍待,我这就唤人重新找大夫。”
“夫君且慢。”
叶可晴迈着莲步款款而来,一身喜服已是换了青碧襦裙。
小脸略施粉黛,髻间一支白玉簪,衬得人清姿淡雅,如弱柳扶风。
她面露关切,道:“王大夫乃是仁心堂的名医,最擅骨伤。
妾身听闻王大夫只消诊脉,便可探明伤情,开药疗伤,无需查看伤处。
姐姐的伤势耽搁不得,还是先让王大夫看看吧。”
陆洲白神色稍松,“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王大夫了。”
两人话说着,就让王大夫坐下看诊,谁也没问苏照棠一句。
王大夫坐在床前,隔着一层纱帘替苏照棠把起脉来。
袁氏这个时候,也进了屋。
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这个儿媳妇,只是想看看下人口中高价请来的名医,究竟多有本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见王大夫脸色越来越差,陆洲白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最终,王大夫松开手,叹息道:
“夫人这腿,治得太迟了,怕是会留下跛足之相啊。”
第6章好一个名医!
“什么?跛足?!”袁氏惊叫出声。
陆洲白脸色微变:“王大夫,这诊断……”
王大夫捋着胡须冷哼一声,“夫人不信,大可再寻医来看!”
见他言辞凿凿,底气十足,陆洲白的脸瞬间无比难看。
此时此刻,他心中第一时间涌起的情绪,竟不是心疼,而是后悔。
后悔没答应与妻和离。
棠儿瘸了。
瘸腿的正妻,不仅撑不起陆家的门面,还在时时刻刻提醒世人,他陆洲白抛妻另娶,以至妻残!
分明一切都是误会一场。
分明他没有犯任何错,日后却要背负如此骂名,老天爷当真要如此待他吗?
“姐姐!”
叶可晴扑到床前,哭得梨花带雨:
“妾身对不住姐姐,若在搜山之时,妾身再拉着夫君多搜寻两日,说不定就能找到姐姐,姐姐也就不用受这跛足之苦了。
夫君,你怪我吧!”
眼见新妻哭得快昏过去,陆洲白心疼不已,连忙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可晴,这怎么能怪你?我只怪天意弄人。这是棠儿的命,她的命不好,怪不得任何人。”
“夫君!”
叶可晴窝在男人怀里啜泣,眸子却暗含得意地望向苏照棠。
然而这一望,竟正好与苏照棠幽深的目光对上。
她悚然一惊,本能心虚地垂下眼,旋即心中恼怒不已。
她竟是被那眼神吓到了。
她怕什么?眼神再狠,还能杀人不成?
今日之后,苏照棠就是个困于后宅的废物,再也飞不出她手掌心!
苏照棠隔着纱帐,都能看出叶可晴的心虚。
先前她还只是怀疑,但在看到王大夫的第一眼,她就立刻肯定,自己前世跛足并非伤重,而是被人动了手脚!
果然,她从这位“王大夫”口中,听到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诊断。
上辈子她浑浑噩噩,拖了一个月才寻医看伤。
这辈子她一回来就看诊,诊断结果却连一个字都不差,真是好一个仁心堂名医!
叶可晴竟从一开始,就对她下手了。
腿伤尚且如此,那马车失控,当真是意外吗?
堂堂侯府嫡长女,为了区区一个陆洲白,为了一个六品官员的正室之位,就能狠毒到这种程度?
苏照棠直觉有哪里不对,但眼下显然不是深思的时候。
她将所有念头压下,厉声道:“妾身不信妾身这条腿,就这么瘸了,妾身要换大夫!”
她语调发颤,似已在崩溃边缘。
“棠儿……”
陆洲白喉咙发堵,“事已至此,你别多想,先安心养伤。仁心堂大夫的医书连侯府都称赞,已是极好了。
你放心,就算你跛了脚。陆家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为夫不会弃了你。”
“棠儿,家里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了你的腿,我给你请的可是最好的名医,光出诊费都要整整三贯!”
袁氏一脸肉疼,“洲白月俸也才不过四贯多点儿,家中余钱还要维持常日开销往来,可经不起折腾,你就当心疼心疼他,安分些吧。”
“夫君月俸是四贯没错,但婆母就只看月俸,不看禄米、职田、力课一流吗?”
苏照棠面露自嘲:
“当年婆母您病重,我背着您四处寻医,看过多少大夫?
到了儿媳这里,就只配看一位大夫,直接盖棺定论吗?”
“棠儿!”
分明是袁氏被揭了老底,怒的却是陆洲白。
“你怎可对母亲不孝?我不是说过,当年的事早已过去,不得再提!”
苏照棠眼底讥诮,“妾身所言,句句是真,怎的就是不孝了?还是夫君也觉得妾身只配看一个大夫?”
陆洲白被呛得哑口无言,愈发觉得苏照棠不对劲。
往日他一这么说,苏照棠立刻便不吭声了,怎么今日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屡屡顶撞他?
叶可晴窝在陆洲白怀里,听着两人来回拉扯,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眼神示意王大夫。
王大夫立刻催促道:
“老夫还要接着去别家看诊,若是不治了,劳烦告知一声,老夫这便离开。不过老夫的出诊费可不会退。”
“治的治的!”
袁氏立马转头赔笑,“王大夫先开药吧。”
这三贯钱可不能浪费了,她还想着“重金治妻”的风声传出去,替陆家挽回些名声呢。
王大夫立马提笔唰唰写下一个方子。
“照此方去抓药,先服一月,一月之后,老夫自会来复诊。”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假跛足变成真的,到时候再过来收方,毁去证据,一切便可天衣无缝。
这五十贯钱,赚的真轻松。
王大夫心中得意,合上药箱,立刻就要离去。
却在这时,一名素衣女子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走到桌前,将方子抓在手中!
第7章算家丑?
药方骤然被夺,王大夫顿惊,立刻伸手想要抢回来,却被素衣女子一个偏身避开。
药方适时展开,女子展目一扫,顿时冷笑:
“阴阳倒错配伍,乌头碱温阳贴?好一个治腿良方!”
此话一出,王大夫大惊失色,额头冷汗狂冒。
来人竟是个医术精湛的女医,一眼看穿了他的算计!
叶可晴一看事态不妙,顾不得继续装哭,轻声细气地开口:
“夫君,京城有名的女医,妾身都知晓,眼前这位看着面生得很,不请自来,怕是有古怪。”
王大夫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道:
“夫人所言极是!女子本就不擅学医,这贱妇擅闯贵宅不说,还信口雌黄,污蔑老夫医术,实在可恶!
还请陆大人将她送官,还老夫一个公道!”
此话音落下,陆洲白却迟迟未有回应。
叶可晴抬头便看到夫君与婆母二人脸上俱都露出震惊意外之色,脸色瞬变。
他们认得来人?!
“看来二位居士还记得贫道。”
林素心面上浮现一抹淡笑,话声却如刀子一般插进两人心里。
“都说贵人多忘事,贫道还以为今日陆居士,真要将贫道这个救母恩人赶出去呢。”
陆洲白脸色微沉:“林姑娘休要污……”
“贫道法号素心。”
林素心懒得听他攀扯,“闲话少说,贫道先去看诊。这位王大夫意图下药害人,还请陆大人将其送官,查清缘由。”
王大夫被“送官”二字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拦在内室门前,大声叱骂:
“哪里来的野女冠在此地胡说八道!偷学老夫医术不说,还敢妖言惑众?
速将药方还给老夫,否则老夫拼着进一趟衙门,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大虞朝礼法森严,严禁女子私自行医,便是女冠也不行,若是被人扭送官府,当受针灸铜人之刑,非死即残!
他就不信,这女冠能拼着性命不要,跟他硬刚到底。
谁知林素心听得此言,只冷笑一声:“你尽管去报官,贫道今日奉陪到底!”
王大夫彻底傻了眼,连被林素心推到一边,都无知无觉。
这可是要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