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包子还有些余温,大半日未进食,现下倒真有些饥肠辘辘。他掰下一块来塞进口中,甜味立时蔓延开来。
空无一物的地上忽地幻出一身着黑袍,满身邪气的男子。那人侧着目,眉宇间尽是阴霾之气。
少年衣衫破旧,垂着头跪在他身后,双膝早已被磨出血,下唇被咬得血迹斑斑,却愣是一声也不吭。
忽然后背重重一击,紧跟着一声喝斥响起∶“还不快向尊主认罪?!”
少年手撑着地,挺起脊背时身形已有些不稳,他眼含不甘地攥紧双手,旋即松开,在背后之人又欲出腿时低声道∶“是孩儿莽撞,还望您恕罪。”
那被唤作“尊主”的人转过了身,却不正眼瞧他,只冷哼一声,甩手丢下一雪白之物,于地面上滚了几圈,而后被少年稳稳接住。
身侧之人尽数离开,几日未曾进食,饥饿感早已如同一条愈收愈紧的绳索,阵阵刺痛使他根本来不及擦去包子上的黑点,狼吞虎咽地将其吃了个净。
未料胃中那股排山倒海之感更甚,他双腿已无力支撑起身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栽进林中,扶着树干狼狈地将腹中之物呕尽。
若非为苟且求生,谁又甘心让人作贱至此?
谢长宴手指一紧,光滑的包子皮被戳得凹凸不平。
昔日求而不得之物,如今竟有人会特意为他留着。
身旁树叶被风吹得一响,他抬眼看去,却是空无一人。
方才的声声“救命”又掠过树顶传来,回荡在林中。
去了这么久,她还没把人救出来么?
忽觉咀嚼之物索然无味,谢长宴站起身,循声向林子深处走去。
呼救声逐渐清晰,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抽泣,他身形一顿,斜眼看向孤零零立在野草枯滕间的屋子。
少年一手按着剑柄,踱步上前去,另一手在即将推开屋门时骤然停住。
“救命……有没有人呐?”
一道带着狞笑的男声从门缝传出∶“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如就从了老子,再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谢长宴没再听下去,他飞身跃上屋顶,用剑挑松一块瓦片,便见一女子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角落,前面站着一膀大腰粗的壮汉,肩扛一柄大刀,下颌生了胡须,模样凶恶十分。
他全然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视线迅速从屋内扫过,却不见第三人的影子。
早知如此,就该让她乖乖待着。他眉心有些不耐烦地拢起——救人这样的好事,还真是从未做过。
不如就让她自生自灭,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个本事,回不来,那也是她命该如此。
谢长宴移回那块松动的瓦片,正欲跃下檐去,蓦地四周银光一闪,数枚暗器簌簌地朝他疾飞而来。
少年闪身轻松避过,抬手两指间夹住一枚暗器,头也不回地反手向后掷出,只听一声哀嚎,埋伏在暗处的士兵已倒地气绝。
“真是麻烦。”他一揉眉心,眼前青光一闪,长剑已握在手中。
四下里黑影晃动,四面八方跳出数位士兵打扮的人,剑尖直指向他。
谢长宴置若罔闻,径自拔剑飞身跃下屋檐,抬脚踹开屋门,里头那两人齐刷刷看了过来,那女子脸上泪痕仍依稀可见。
“你是自己交代,还是要等我割下你的舌头?”他冷冷道,说话间指尖一弹,几枚银针飞出,噼里啪啦几下将摆放在各个角落的白瓶击碎,白雾一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这么快就发现了?”那壮汉脱去易容术,露出原本的样貌,正是田衡。
而地上那女子也兀自解开身上绳索,两人并肩举剑,直指向他。
那吕乘风口口声声称易容术为“邪魔外道”,自己门下之人却堂而皇之地使用这等手段。谢长宴懒得跟他们废话,剑光一闪,已刺向他们胸前。
他昨夜虽受了反噬之苦,对付田衡却仍绰绰有余,几个回合下来,那两人连同门外冲进来的士兵一齐被击倒在地。
谢长宴将剑尖对准了他∶“人呢?”
“想救她也不是不行,”田衡嘴角还淌着血,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笑道∶“我看你修为不错,不如把你的灵丹剖出来给我,我就告诉你人在哪。”
“……”
少年用看白痴的眼神凝了他半晌,随后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冷着脸举剑便欲刺下。
“慢着慢着,”那女子忽然大叫,“我说,那丫头就在……”
她故意等了好一会,谢长宴眸色一沉,手腕一翻,剑锋已抵上她颈间。
未料那女子脸上全无惧色,她掌上忽地凝力,奋力将田衡推出屋外,旋即吐出一大口血,笑容渗人。
周围灰尘木屑大把大把地落下。
谢长宴微微一顿,长剑已入鞘,他纵身跃出屋门,回首时只听一声巨响,屋子骤然坍塌。
胸口忽地一沉,少年蹙起眉尖,只感烦躁——死个人罢了,他不该有这样的感觉。
更何况,只是个无关紧要,且对他起不到任何帮助的人。
他调转剑锋,斜眼睨着半躺在地,目瞪口呆的人,剑尖于地面划出一道长痕。
“谢安,你来啦?”
身后倏地传来少女的叫唤,音色中惊喜交加。
他猛地顿住,有些怔愣地回过身,望向古树下满脸灰尘的少女。
第32章 无归谷(八)
◎跟你学的◎
“救命啊……求、求你了,别杀我,别杀我……”
哭喊声越来越近,李今棠循声走去,却只见一座房子立在树林之中,甚是孤单。
她走近了些,发觉声音果真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少女抬头看了看屋顶,想爬上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侧身站在门边,透过门缝往里瞧。
只见一女子被五花大绑着,而她面前的壮汉提了把大刀,与自己想象的无异。
那女子哭喊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只求你放我一马……”
壮汉哼的一声,狞笑着就要上前来扒她的衣服∶“是吗?那老子现在就瞧瞧……”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活该他千刀万剐!”命书义愤填膺地叫道。
李今棠也觉又惊又怒,却深知若贸然上前,自己定不是这男子的敌手,慌乱中往外一撇,又瞧见了老搭档——长着尖角的石子。
那女子一面哭喊,一面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之人一点点靠近,忽然横空飞来一颗石子,正中那人眉心。
壮汉吃痛捂住脸,嗖嗖两下甩出几枚暗器,直直插在了门缝上。
李今棠半跪在屋顶上,透过松动的瓦片,看得心下一惊——幸好方才借助命书的灵力爬上来了,要不然现下她可要被扎出几个窟窿了。
她定了定神,在那壮汉再度逼近时又弹出一颗石子,这回扔得可准,直将他的手心扎出了血。
对方貌似彻底怒了,提着刀便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趁他不在,李今棠立马从檐上跳下,径直朝那女子奔去,伸手想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你再坚持一下,马上便能出去了。”
绳子甫一落地,李今棠立时拉着她的手便想将人扶起,“你还能走吗?上来我背你罢,我送你……”
她话音戛然而止,但见那女子嗬地一笑,手中暗器飞出,打破了面前的一个白瓶。
李今棠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她微微启唇∶“你怎……”一句话未完,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已失了知觉。
耳中忽然传进些许噪音,少女手指蜷缩了一下,尝试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却觉周身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难不成方才那药使她双目失明了?
她顿觉骇然,正欲坐起,头顶却撞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李今棠怔了一下,抬手在黑暗中缓缓摸去。
不是失明,她眼下是被人关进了一个漆黑狭窄的地方。
手在一个凸出来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她皱着眉挪动身子,这时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依稀能看见那是个类似开关的东西。
手指往上一扣,那东西立刻发出清脆一响,李今棠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手将盖子往上掀开了一条缝,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这景象……看来还是在那间屋子里。
也不知方才那两人还在不在外面,她就这么出去了,只怕又会被捉回来。
踌躇下正准备放下盖子再想对策,忽见一大把灰尘从眼前坠落,紧跟着一声巨响,震得她身子一颤。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未待她细想,忽觉头顶盖子一沉,显是有什么重物砸了下来。
李今棠呆愣了片刻,旋即眼皮一跳——这屋子该不会是要塌了罢?
她飞快使自己冷静下来,若这屋子当真要塌,那她待在此处兴许还安全些。
待外面的动静小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盖子,将外头的景象收进眼中。
外头已经没人了,不知道那两个人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