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鬼市(一)
◎除了我谁还会来救你?◎
方才命悬一线的惊惧现在才直涌上来,李今棠迟钝地将目光移向谢安,连“谢谢”都忘了说,视线定格在他的手上,“谢安,你……受伤了。”
她心里一阵愧疚——谢安方才还为救自己受了伤,她却还因为放走了田衡而责怪于他……
谢长宴视线从她手心擦过∶“你不也是么?”
少女藏起渗出血的手,微微仰起头,一脸认真地解释∶“不一样,我这是被刀柄硌出来的,你的……”她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方才说,那蛇有毒,你不会有事罢?”
“不会。”
纯白的衣袖遮住殷红的血,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浑不在意地踱步回舱,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间那股灼烧感才渐渐退去。
“阿棠,没想到你见识如此之广,”曲凌飞抹了把脸,又惊又喜地赞她∶“要不是你让我们打散了鱼群,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巨蟒了。”
李今棠当然也在庆幸自己曾跟随爹爹下山游历,“曲大哥言重了,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方才躲在各处角落的人手纷纷涌出来,各自动手补好了船身,这时船只驶出许久,极目远眺,已隐约能看见对岸腾起的缭绕白雾。
“你觉得怎样了?”
见其余几人都紧盯着湖面放哨,李今棠缓步回到舱内,走到少年身旁坐下,踌躇了片刻才发问。
谢长宴沉默良久,目不斜视地撩开衣袖,在姑娘惊愕的目光下抬手将一整壶酒浇在了上面。
“你……”李今棠脑子还没反应,手就已经伸出去抓住了酒壶。两个人挨得太近,她看见他蹙起眉往旁边移了移,肩膀撞到墙壁上,急忙松开了手,磕磕绊绊道∶“你不疼吗?”
疼?这点伤痛还不及他从前受过的万一,“一条蛇而已,何须动用灵力?”
李今棠跪坐在地,微微仰首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认真起来,“我的灵力本就是用来救人的,小伤大伤又有什么分别?”
他抬起目光,半开玩笑地揶揄她∶“你很喜欢救人啊?”
“我只是希望能帮到他们,”李今棠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她沉默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比如现在,我希望可以帮到你。”
谢长宴不以为然地移开视线,手撑在地上便欲起身,“帮我什么?我已经处理好了。”
“明明可以有不疼的法子,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受苦呢?”李今棠忙跟着站起身,几乎是脱口而出。
为什么?他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只消省事便好,至于疼不疼的,从未有人关心过他,包括他自己。
他脚下步伐有片刻的停滞,随后又扔下一句和上回一样的话∶“不关你的事。”
岸上青葱的林木逐渐清晰,待船只靠岸停稳,几人相继从跳板上走下,还能听见船家的高声吆喝∶“几位少主,玩得怎么样啊?”
“好得很!”南宫修中气十足地回了他一句,“总算没让我们闲着。”
岸边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湖面飘来的薄雾。
“南宫兄,接下去往哪走?”曲凌飞盯着他手里的那张地图,催促道。
众人没等来回答,却见走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停住,紧跟着挥手往下狠狠劈去,一声惨叫几乎贯穿耳膜。
“什么妖邪敢暗算老子?”南宫修往后跃开一步,脚底沾了浓稠的棕褐色泥沼。
“南宫兄,你怎……”曲凌飞话出口一半,眼睛蓦地睁大,只见一只手垂在半空,似一根即将枯萎的草,无力地来回摇动。
浓痰似的正在冒泡的沼泽中探出一张面容泛黄的脸,被泥沼涂满的嘴唇一张一合∶“救……救我……”
这又是什么怪物?!
李今棠往后退了几步,便见那‘怪物’用一只手抹了抹脸,似乎是想抹去上面的泥,没想到越擦越脏,最后只能放任身体缓慢下沉,露出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他们。
“田衡?!”
南宫修往前一步,定睛一看,认出了他,“不是很能跑吗?怎么被困在这了?”
那家伙居然是逃跑未遂的田衡?众人往四下里一看,每隔几步便有一处隐藏在地底下的沼泽,若不是碰到了他,保不齐他们当中也会有人不慎掉下去。
空气中一阵短暂的沉默,曲凌飞皱着眉张了张口,道∶“把他拉上来吧。”
尾调上扬,显是在征求其余人的意见。
“曲道友不嫌脏的话,”谢长宴笑了笑,退到一旁去,“随意。”
片刻后,在泥沼漫过田衡鼻梁时,南宫修不情不愿地跟着曲凌飞上前,一左一右地拽住了田衡胳膊,想将其拉出。
不料对方叫声更为惨烈∶“我的手,手断了……”
“师兄,他的肩膀。”秋雁眼睛一亮,连忙提醒道。
果见一根生了刺的藤条结结实实地缠在田衡两只胳膊处,将他牢牢困在了沼泽之中。两人试着伸手去拉扯,却无甚效果。
秋雁往腰间摸去,心底却一凉——方才在船上时,她的剑就被巨蟒给卷下湖去了。
曲凌飞抽空回了下头,无奈道∶“谢兄,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谢长宴眉尖轻轻蹙了蹙,仍是保持方才的姿势无动于衷。
谁会想让自己的剑染上这种脏东西?
“……”
“我来试试。”李今棠拔出短匕握在手中,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旁边剑光一闪,紧跟着咔咔两声。她懵懵地回头看去,待瞧清楚时,那柄剑已回到了少年腰间,而缠在田衡两只胳膊上的藤条也应声断开。
田衡半截身子刚被拉出泥沼,蓦地地下一震,四面八方的沼泽汇到一块去,藤条犹如蛛网般探出,将他们结结实实地笼罩在了其中。
周围的一切声响似乎都消失在耳畔。
那阵昏暗持续了不知有多久,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忽有一束不知从何处射出光透了进来,隔着眼皮,她感受到了一丝炽热。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与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李今棠掀开眼帘,还不太适应一下子恢复光亮的世界,她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坐直了身子,视线匆忙从四周扫过。
奇怪,他们刚才是到了沼泽底下吗?
可是这里怎么还会有阳光?
她有股不好的预感——是不是这个地方的所有沼泽都不简单?
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急忙伸手想捡起掉在不远处的刀子,便听见一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棠,你终于醒了。”
李今棠心头紧绷着的弦逐渐放松下来,她抬头看了看站在周围的几人,忙拍拍衣摆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话语中带了些歉意∶“我睡了很久吗?是不是耽误大家赶路了?”
“那倒没有,”秋雁又在她肩上一拍,笑道∶“你呀,就是太紧张了,没有人会怪你的。”
看见大家都好端端地聚在一起,她轻松地笑了笑,又听南宫修说道∶“咱们运气好,误打误撞还走对了路,这儿离徽都已相距不远。”
李今棠微微睁大眼,惊喜中夹杂着些许难以置信——竟这般快就走到了?
不过从她初次来到这个地方,一直到今日,掐指算算也已过了几个月,说短却也不算短了。
“从这里出去后,我是不是就能回家了?”她轻轻拍了拍许久没开过口的命书,轻声问道。
命书拍拍胸脯保证∶“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了?放心,肯定能让你回家。”
这一路都顺利得透露着古怪,只途中偶尔窜出一两只修为极低的妖物,也都被他们一一解决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丝丝光亮,空气中满是草木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一切都平和得有些诡异。
他们当中也没人说话,仿佛每个人都在奋力赶路,一心只想快些拿到密钥,然后离开。
又走了一段,眼前是一座连绵陡峭的山峰。
李今棠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她停下脚步,没忍住喊了一句∶“曲大哥……”
众人纷纷停下来朝她投去视线,她迟疑了一下才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哪儿不对劲了?顺利得很呐,”秋雁抢过话头,笑着打趣她∶“阿棠,我就说你太紧张了,马上就能离开这了,你不开心吗?”
“我自然是开心的,可是……”
可是这一路,会不会太顺利了些?
她总觉得,那座山就如生了眼睛一般,直勾勾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仿佛一踏进去,便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最后一步了,阿棠,你不会是害怕了吧?”秋雁眨了眨眼,扯着嘴角冲她做了个鬼脸∶“胆小鬼。”
就是这么一抬手,李今棠看见了从对方衣摆处一闪而过的亮光。
那是一柄剑。
秋雁的剑不是已经丢了么?
李今棠心跳猛烈加速,她按着太阳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手却已率先伸向怀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命书用力往对方脸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