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颤巍巍伸手接过那壶水,迷魂香尚在体内留存,她仍觉有些昏沉,手臂在接触到其他东西时明显发麻了一下。
地上的人双目紧闭,她稍作迟疑后,壶里的水倾斜洒下,还未落到地面,那人却倏地坐起,溅了她一身的水。
“不要……谢兄,回头是岸……”
曲凌飞额前发丝都被清水润湿,一双眼空洞不安地望着四周。
“师兄,”见他终于醒来,秋雁心里一阵宽慰,却又发觉他脸色不对,忙问∶“做噩梦了么?没事了,都是假的。”
是噩梦,不过他为何会觉得如此心悸……
那柄插进他胸口的剑,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以为自己便要丧命于此。
“你还是祈祷能继续待在噩梦里吧,”南宫修苦笑一声,看向洞外,“现在可比你的噩梦要遭上不知多少。”
“可我们又怎么会在这里?”秋雁皱着眉思忖,那掌柜没理由害他们,可除了他又能是谁?“难不成是阿棠和谢道友救了我们,可他们现下又在哪?”
曲凌飞扶着洞壁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离洞口只有两步之遥时,一张扭曲的脸骤然贴紧了洞口结界。
他眉头锁紧,手习惯性地按向腰间剑柄,却发觉那处空荡荡一片——他们的剑已在昏迷之时被人藏了起来。
“我们没了剑,阿棠他们不见得会有多好,”秋雁这时候还想着别人,急道∶“师兄,我们打不过这些东西,不妨先设法跑出去,待回了客栈,再把那些人抓起来,逼他们去把阿棠和谢道友找回来。”
事到如今也只有此法,曲凌飞眉头舒展开,神情却仍旧不佳,“师妹可有法子?”
“还是听我说吧,”南宫修忽然出声,起身走到他们中间,掌心跳出一簇金色的光,“这是我先前炼制傀儡的灵珠,你们把它藏在袖中,气味便与傀儡无异,或许可蒙混一时。”
三人当下从结界中走出,树丛中藏着的傀儡见状一齐涌出,却果真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旋即掉头离开。
看来是把他们认作了同类。
三人就这么借着灵珠的掩护在傀儡中穿行,极其顺利地便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
地上血渍歪歪扭扭地蔓延着,李今棠顺着抬起目光,映入眼底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奇怪,这里有人来过?
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窜上心头——会是谢安吗?
“娃儿,咱、咱们还是先回去找曲凌飞他们吧。”
李今棠看了眼自己的肩膀,脚下步子不停,“你害怕的话,可以自己回去。”
“谁、谁说我害怕了?”命书嘴上说着,却结结实实抖了几下,声音在静若空谷的林中显得尤为洪亮,“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小子?这地方危险得很,为他一人丢掉性命值得吗?”
“谢安把东西都留给了我,现下他下落不明,我又怎么能独自离开?”李今棠回答得十分干脆,说到后面那句时声音却不由得放低了些,“况且……他可是主角,我找到了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
“傻娃儿,你就那么肯定他就是主角吗?”命书简直恨铁不成钢。
“不是便不是,他也救了我许多次,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抛下他不管,”头顶空了一块,月光从天上透下,落进她黑润的眼瞳里,“如果……如果和每一个人交往都要考虑利弊,那该有多累呀?”
命书哼哼两声,不说话了,只有书页一下下翻过。
这一处都安静得很,连旁边的树木都站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傀儡来过的迹象。
前边的风声似乎不太对劲……李今棠踩过厚厚一层落叶,眼里月光被一片黑暗吞没,身后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这是……一座山洞?
还未走到洞口,她便敏锐地闻到了里面传出的血腥味。
命书趴在她肩头,闪烁的蓝光照亮了洞壁——地面上有些许凌乱的痕迹,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少女在洞口停留了片刻,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便会随风飘走。
“阿棠。”少年声音虚弱得像将要破碎的陶瓷。
夜风卷着落叶飘进洞来,吱呀着从她脚边掠过,李今棠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愣在原地,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向对方。
命书发出的蓝光骤然熄灭,少年的身影紧随着从她眼底消失。
“谢安?”她声音都在发抖。
方才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可他明显受了很重的伤。李今棠眼带恳求地看向命书,无声地抿了抿唇。
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救人要紧,暴不暴露的,都没那么重要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命书翻了个身,重新亮起光来。
光亮照在少年身上,他脸色苍白如雪,鲜血沿着他指尖淌下,在素白衣袍上晕出一片绛色花瓣。
谢长宴无力地倚在岩壁上,孤独得像尊残缺的雕像,瞳孔中映出姑娘慌乱无措的模样。
她走来时,一束月光恰好从洞口斜照进来,向他眼底那潭毫无波澜的湖中投了一颗石子,他目光顿时明亮起来。
“不是让你走么?”他看着半跪在身前的少女,“怎么又回来了?”
李今棠没有回答,伸手在他肩膀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目光中荡漾着盈盈月色,“疼吗?”
他伤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方才只身一人引开了那些傀儡,为她制造逃跑的机会。
可他封了自己的灵脉,又怎么能和他们抵抗?
手腕被人扣住,她抬起眼,撞进少年漆黑的眸中。
他凝了她半晌,忽然笑了一笑,气若游丝道∶“你若现在走,还能活着回去,晚了,我可再没能力保下你。”
李今棠沉默着和他对视良久,将手从他掌心中挣出,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洞口。
果然还是走了……
谢长宴如释重负地倚回洞壁,眼里刚冒出头的那一点失落被眼帘遮蔽。过不多时,身旁忽然有踩在地上的沙沙声,他睁开眼,洞口处的亮光映入眼中。
“你……”
少女在他身旁站定,荷包中那仅剩的一枚灵丹被她拿去做了结界,“现在你没办法赶我走了。”
结界的光亮涌进眼中,点亮了他黑沉沉的眼眸。
少年扯了扯唇,耷拉着目光看着面前的人,“你不怕死么?”*
不待她回答,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将人拉进,有意吓唬她∶“若是落到了那些东西手里,你会被他们活生生剥掉一层皮,忍受整整七日的痛苦才会完全死去,受得了么?”
李今棠身子微微一颤,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他离得实在太近,两只手腕被扣到一处,略有些痒。
这副模样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他笑了笑,松开她的手,“怎么,后悔留下了?”
真是奇怪,明明怕得不行,却还要回来找她。
谢长宴闭了闭眼,想起她说过他们是朋友,这便是她会对每一个“朋友”做出的牺牲。
而不仅仅是对他如此。
“谢安,你伤得太重了,应该少说话。”李今棠看着他的眼睛,挪着脚跟想靠近他,“你别乱动,让我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不待对方反应,她手指已经抢先一步撩开了他背后的衣裳,那一块衣料早已被血浸透,此刻呼吸间正不断渗出血来。
李今棠心脏猛地一阵抽疼,眼神放软下来,对方却垂下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极为狼狈,“别看……”
“好,我不看你,”李今棠依言收回视线,慌乱中摸索了几次才从荷包中抽出一条止血带——幸好之前还留了一条,不然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旋即背过身去,“那你……你不愿意让我看的话,就自己把它处理好,我灵脉没有被封,等你缠好了,再来给你疗伤。”
*
月色在街道上铺下一层银辉,危机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涌到身后,余下一片斑驳树影。
城中此时寂静无声,客栈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惊起檐上乌鸦。
曲凌飞面容一肃,摊手无奈道∶“南宫兄,你这也太粗暴了,若是惊扰到其他城民该如何?”
“师兄就是太好心,”秋雁睨他一眼,脱口道∶“我瞧着这城里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闹醒便闹醒了,又能如何?”
曲凌飞一向拿他师妹这张嘴毫无办法,也知眼下找人要紧,遂抬脚进了客栈,又闪身转入走廊,找准他们昨夜入住的那一间房,小心推开了房门。
房内空无一人,他视线在其间扫视一圈后,落在了角落那两柄剑鞘上。
他们的剑竟还在原处……
他奔上前将其拾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稳稳落在了刚进门来的南宫修手中。
“怎的只有两把?”曲凌飞皱了皱眉,又绕着客栈寻了一遍,不仅没见到谢长宴的那柄剑,就连个活人影子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