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花妖扼住咽喉时,她也如现下这般,出乎意料却又义无反顾地折回来找他。
可是她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少年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今日要死的人就算不是他,换作了旁人,她也会如此。
是他想得太多了。
“方才如果不是帮我引走傀儡,你也不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李今棠哪里想得到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还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哆哆嗦嗦伸出手去,摸到伤口处的嶙峋感,她试着运了些灵力,却发觉竟毫无用处。
她不死心,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她所看过的所有典籍,最后无助地将目光投向了命书。
“你这么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告诉我罢,我真的想救他……”
“啧,啧……”命书咂巴了几下舌头,结结巴巴道∶“这个嘛,这个……”
绝望的泪水在眼帘眨动下退了潮,她抬起眼,把手上剩下的符纸全部塞进他手中,“谢安,我去把傀儡引开,你趁机回去找曲大哥他们,他们一定有法子的。”
她正欲抽身离开,忽然被人攥住手腕,一股力道将她重新拽了回去。
“谢……”
启唇的刹那一只手捂了上来,余下的话被堵了回去,李今棠木讷地眨眨眼,湿润的眼睫扫上少年手背。
谢长宴不语,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扫向洞外的那一瞬眼神立时阴沉下来。她轻轻扯着他的手将其移开,扶着洞壁慢吞吞爬到距洞口两步远的位置,悄悄探出头去往外看。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李今棠怔了一下,抬手想抹开糊在结界上的血渍,却发现它是从外面喷溅过来的。
“真是倒了血霉了,还碰上这么些玩意?”
一阵骂声突然在耳边响起——这是眼下除了他们二人外,唯一的活人声音了。
只是这声音怎的有些耳熟?
“哎哟,是这小子。”命书忽然在一旁大叫道。
“怎么了?”李今棠猛一抬头,不觉问出声来。
一个黑影从上方压降下来,“是那只蝙蝠。”
“谢安?”她仰起头,对方视线从她身上越过,直勾勾看向洞外。
他不知何时撑着身子站起来了,单薄颀长的身子缩在略显宽大的衣袍中,脸色较之方才更为惨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
李今棠没忍住飞快伸出手去帮他拢了一下向外耷拉着的衣襟,遮住了那块伤口。
透过洞口,隐约能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卧着几具尸体——大抵是那帮傀儡的,又听那蝙蝠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幸好老子跑得快,凭你们还想占老子便宜,给你抓破一条手臂算老子倒霉!”
听这话里的意思,约莫是他费劲甩掉了大批傀儡,而后又将追上前来落单的几只给消灭掉了。
“他为什么会跟到这里来?应该不是来找我们的罢?”
李今棠将视线抛向身后的人,她对这个话本里的世界依然知之甚少,但眼前这个人可是有着神秘背景的主角——好吧,就算他不是主角,在这地方生存了这么久,知道的也应当比她多才是。
谢长宴指尖一颤,不自觉地按向腰间躁动的位置。
这位司空居士能大老远跟来,无非是为了他身上这块玄玉。
“还有半个时辰我才能恢复全部的灵力,”他轻飘飘地说,声音已不像方才那般破碎,“他是冲着我来的,你如不想死,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外面已经没有傀儡了。”谢长宴补充一句,视线还停留在洞外,余光却在观察她的反应。
李今棠却如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谢安,可还记得回去的路?去找曲大哥他们,那掌柜那儿一定有解药。”
她说罢,兀自取了短匕握在手中,暗暗估摸走哪条道能甩开他跑出去,连刀柄都被冷汗浸湿了。
背后有一道视线沉默地凝望她良久,她却并未察觉到那股强烈的情绪。
“想回家么?”
他忽然开口,提到“回家”这个字眼,她有一瞬的晃神,捏在手心的匕首哐啷一下掉了下去。
谢长宴弯了弯眉眼,给出建议∶“如果还想活着回去,就乖乖待在这里……”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将她拉近,声音贴着她耳边轻轻落下∶“等外面没了动静的时候,记得跑。”
还没等李今棠想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脚尖于地面轻轻一点,白色衣袍融进了结界中。
“谢安,谢安……”
她突然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叫他,可是他方才扣住自己手腕那一瞬,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她现在浑身无力,连站也站不起来。
想到他没了灵力,很可能会死在那司空居士手下,李今棠忍着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挪到洞口时却只看见一束强光包围了周遭,待光芒散去后,林子里没人了。
她呆滞地杵在原地,失神良久。
这一次,她还能找到他吗?
对了,幸好她方才给了他符纸,凭着它们或许能多撑一会……李今棠心里稍有安慰,转身去捡地上把柄短匕时,余光却瞟到了那一叠随风颤抖的东西。
李今棠心脏顿时落到了谷底,方才那阵无力感更为强烈,她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厚厚一沓符纸,一张没少,每一张符纸的一角处都沾上了血渍——等她要用的时候,已无需再取自己的血。
*
“你老实交代,我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女子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像是为了吓唬她,秋雁暗暗运了些灵力,徒手劈在桌案上,硬生生劈下一小块桌角。
“你到底说不说?”
“师妹,你冷静些,”曲凌飞欲哭无泪地把她拉到身后,又看向那女子,道∶“这位……姑娘,我们的朋友眼下下落不明,约莫便同这珠子有关,若你能告诉我……”
话音未落,那女子忽地冷笑起来∶“那是他们该死,敢觊觎它的人,就不该有好下场!”
“谁觊觎它了?”秋雁顿觉离谱,当下便将珠子拿在手中捏了捏,还嘴道∶“就这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这不满大街都是么?也只有你们会供着一个破石头当宝!”
那女子脸色倏然一变,挣扎着似是想抢回那珠子,却又被绑着动弹不得。
“师妹,不可无礼,”曲凌飞从她手中拿过那枚珠子,重新放回桌案上。他嘴边扯出彬彬有礼的一笑,耐心续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们此前并不知道雕像和……和它的存在,这一切都只是误打误撞,更何况,院门是我一人毁的,还盼您说出我朋友的下落,届时要打要骂,我曲凌飞绝无怨言。”
大概是瞧见那珠子没事,女子脸色稍有缓和,她停止了挣扎,冷哼一声道∶“叫我司云就好,我看你们也不像歹人,想活命趁其他城民发现前赶紧离开这里,至于你们的朋友——”她顿了顿,在曲凌飞期冀的目光下缓缓道∶“你如果执意要见他们,现在折回方才那座林中,兴许还能找到个全尸。”
曲凌飞血液一凉,笑容都凝固在嘴角。
“你知道我们方才去了哪里?”秋雁敏锐地捕捉到另一层意思,忽然上前一步按住她肩膀,手指恰好放在穴道的位置,每嵌进去一分,司云便觉疼痛更深一分,“你们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吧?先前还有多少无辜过路人枉死在你们手中?”
“师……”曲凌飞唯恐她激怒了眼前这人,只怕司云会更加不愿说出他们的下落,正欲出手制止,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南宫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你们这么做,都是为了那什么城主吧?”秋雁眨了眨眼,在司云疼痛难耐却又咬死不开口的眼神下笑了一声,“你呢对那位城主忠心不二,是愿意为他抛头颅的了,那如果我不打算杀你,而是让你看着,我们是怎样一个个找出破石头,再把它给毁了的,这样如何?”
不料那司云只闷哼两声,随即不屑地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想得倒美,是当我无数城民都是残废的吗?”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大声说话了?”秋雁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跃开两步斜倚在墙边,还顺走了搁置在桌上的珠子。
烙得通红的铁铲被举起,零碎的火花从中掉落,秋雁一手举起铁铲,回头冲着她俏皮一笑∶“猜猜我要砸几次才能把它烫坏?”
“你砸罢,这东西多得是,谅你也……”
秋雁不等她说完,铁铲从手中狠狠落下,啪嗒一声砸在珠子上,那圆滚滚的东西立刻凹下去一块。
那司云未料她竟会真的动手,神情大变,挣扎着从椅子上跳起,却因双脚被缚着,一下便栽倒在了地上。
南宫修离得近,顺手揪住她后颈粗暴地将人扔回椅上,旋即抽出剑刃悬在她颈前,“人在哪?”
这两人都是不好对付的种,司云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向曲凌飞,却不料这大善人一个箭步踱到秋雁身旁,抽出那把铁铲,又拉过她的手仔细看,“师妹,没烫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