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回温的指尖酸麻，轻叩响玻璃窗，代劲弯了弯眼，“去吧，玩得开心。”
*
露台牌桌已经撤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爷爷像是刚进门，冲客厅里摆摆手让儿女们不用管他。
瞥见围栏边探头探脑的人，他眼尾堆起笑，“够够到啦。”
扬声喊了句爷爷，谈珞珞哒哒哒跑下楼，“您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有没有想我啊？”
“陪大黄在镇上溜了会儿弯，”老人家七十多岁的年纪仍精神十足，乐呵呵答，“这不是想着你哟，赶紧就回啦。”
他转身微佝着往厨房走，“今儿想吃什么，爷爷给做。”
话一出，谈珞珞尚未来得及开口，客厅那伙人先七嘴八舌报起菜名，能报的不能报的，乱糟糟胡说一顿。
爷爷也不生气，笑叱过句便动手开灶。
伯伯和姑父陆续进厨房帮忙。
谈珞珞杵在门口晃啊晃，想要找机会搭把手，但她姑过来后嫌她碍事，挥袖赶人，于是她只好跑去院子里和大黄玩。
大黄已经是条十二岁的老狗，将将撒完欢回来，整条狗都显得有些精神不济，蔫兮兮趴在院子里。
屈膝蹲下身，谈珞珞任由它半耷着眼在手心慢吞吞舔。
小姑娘嘀嘀咕咕：“大黄大黄，你有没有想姐姐呀？”
整只手被它舔得又湿又痒，谈珞珞忍耐着没动，小狗却不愿再扰她，倦怠地趴回地面蹭人小腿。
指端挠挠它下巴，谈珞珞小声念叨，“累了么。”
大黄微微仰头，予她回应，“嗷呜。”
抱住小狗，亲昵地顺了顺毛，谈珞珞它这副状态，有些难过。
和老黄临终前相差无几的状态。
大黄妈妈的老黄是爷爷奶奶捡来养的一只小草狗。
谈珞珞六岁那年，老黄八岁，彼时它身体状态就已称不上好，在生完小狗崽后更是一落千丈。
它很努力的坚持到小狗们能够睁眼，随即不声不响地离开。
只想陪伴奶奶走完最后段时间，爷爷处理完老黄的事情，就着手准备把其他小狗送走。
大黄原先也是要被送走的，是奶奶却坚持把它留了下来。
那是唯一一次，谈珞珞目睹到大人口中那个强势的奶奶。
或许是感知到她的情绪，大黄蓦而支起前膝盖，在她周围呼噜呼噜不停打转。
眼睫细微眨了眨，谈珞珞伸手揽过狗狗脖颈，五指沿它脊背有搭没搭地轻抚。
他们说奶奶是个要强的人，遇见什么问题都不愿说。
他们说奶奶曾是省级优秀教师，风吹雨打未缺过一节课。
他们说奶奶成为年级主任后，雷厉风行，谁见她都怕。
听上去多酷啊。
可在谈珞珞印象中，并不是的。
奶奶明明是位迷糊又可爱的小老太太。
喜欢抱着毛绒小狗散步，却总也记不住拿回家。
稍有点不顺心，就要和爷爷抱怨。
够够今天又和她抢玩具。
老黄撒欢跑得好快，怎么都追不上。
新保姆做饭太清淡啦，实在吃不惯。
……
吱嘎。
院门生响，谈珞珞肩膀莫名一颤，月色也变得凉薄。
她偏脸望去，紧绷的神色转又笑开，“你们背着我去哪儿勾搭了？”
“谁教你这么和爸爸妈妈说话的，”舒宁气得敲她脑壳，回屋时倒没忘叮嘱，“院子里冷，别待久了，早些回屋啊。”
谈毅沉默笑着听完，只是在闻见满屋饭香时，眼底有瞬间闪烁。
顷身握了下舒宁手腕，他对人笑笑，转身往厨房去。
瞥见来人，爷爷淡笑问：“去看过你妈啦？”
抿唇嗯了声，思索片刻，谈毅复补道，“最近有个小长假，能在家多留些日子。”
老人却不领情，“得，你和乐乐妈都忙，趁这段时间多陪陪两个孩子吧，待我这儿干嘛。”
语气略顿，他摇头笑笑，“已经缺席她许多时间了，不能一直缺席啊。”
话里有话的，谈毅歪着脑袋，凑近问：“爸，你还在怨我啊？”
“别碍事，”嫌弃地将人推离灶台，等排骨出锅，老人方不紧不慢回答，“你妈因为你闭眼都闭不利索，我还不能怨啦。”
说完，他斜递去个眼神，只见谈毅低垂着眸，安安静静的，心底便难以自抑地塌去一块。
长叹口气，他拍拍人肩，“但当初你选择这条路，我们既然决定支持，那就是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过去就好，有嘛好矫情，”爷爷边切葱花边念叨，“你说不厌我可要听厌了。”
油亮金黄的排骨撒上把绿葱，他端起盘子朝餐桌走。
怔忪数秒，谈毅含笑望向老人花白发尾，听人喊得中气十足。
“来啊，够够，开饭喽。”
“来了来了。”
“我来啦。”
“磨叽死了。”
小路不算平坦，谈珂伸手扶过跑得摇摇晃晃的妹妹，“你迟早得摔一下长记性。”
谈珞珞可不会乖乖任骂，直接顶回去，“还不是你催催催，我和人家说两句话怎么啦。”
“你和她整年也就见这一面，”谈珂真奇了怪了，“哪来那么多话要说。”
他们早早起床拜年，全部走完，现在也不过九点钟，将将要升温地时候。
冷风一阵接一阵，吹得谈珞珞鼻尖，她缩缩脖颈，声音却理直气壮，“就是因为见面的机会特别少，所以才更要珍惜啊。”
脚步微不可察停顿瞬息，谈珂面不改色地接上话，“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去把我辛苦给你拎来的题做完。”
“我行李箱让你塞了半箱的书，你要还和以前似的，怎么搬来怎么搬回去，看我治不治你。”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捂住耳朵，噔噔噔跟上前面的大部队。
沿路跑回爷爷家，谈珞珞敏锐地注意到院子里多出个方方正正的不明物体。
疑惑不定间，她没忍住好奇小步挨了过去。
小心翼翼掀开帘布，等辨明，她黑眸唰地亮起，“咦，是兔子。”
勾手逗弄着白绒绒的小东西，谈珞珞朝随后跟来的谈珂道：“哥哥，咱们家能不能养只兔子啊？”
他脚步未停，当即转身回屋看也不看，留下句嗤笑，“你能养活自己再说吧。”
并不理睬他的意见，谈珞珞自顾自对着兔子碎碎念，“你想不想跟我回家呀？”
指腹按住白兔鼻尖，精致小巧、湿漉漉的，她肃正好神色，低低开口，“同意的话，动动耳朵。”
小兔子缩在角落，耳朵抖啊抖。
拨了拨薄薄的长耳朵，她微挑着眉露出个笑，贼兮兮的。
“以后叫你乖宝好咯。”
伸手把兔子揣怀里，还未有所行动呢，谈珞珞兜里手机嗡嗡嗡振起来。
扫眼来电，她更乐了。
说曹操，曹操到啊。
第68章 兔子“你是不是在躲我？”
“劲哥,新年快乐呀。”
听她尾音上扬，神采奕奕的，代劲也随之清醒不少。
半睁开惺忪睡眼,他瞄向视频，便见一双圆睁溜溜的眼睛眨啊眨，忍不住哑声笑出来,“新年快乐。”
揉揉耳朵，谈珞珞盯着屏幕没有立刻回话。
镜头距离对面那人实在近得过分，他眼睑不算明显的青黑、鼻梁轻浅的褐痣,都被她不动声色收在眼底。
晃动之间，视频忽而变作白生生的天花板，什么也瞧不见了。
眼皮细微一颤,谈珞珞低下头，小心安抚着怀里胆怯的小白兔,依旧没有出声。
拎起领口嗅了嗅,代劲眉头嫌弃地拧成结，直身换掉皱巴的衣服后，抓过手机往卫生间走。
就近将手机立去洗手台,想到这通视频的由头，代劲戴好发箍问她,“昨晚挂电话后你又找我了？”
回忆两秒，谈珞珞撩眼看回屏幕,“啊,想给你放个花来着。”
依旧瞧不见脸,她只好注视着面前小截锁骨解闷。
洗漱动作间，他锁骨也不给看了，只剩下个包裹严实的肩线。
闹心地偏开视线,谈珞珞丧着眉眼唉声叹气。
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接到视频不开心，代劲忙吐掉泡沫。
“不是故意不接，吃过年夜饭直接歇下了，没留意消息，”他低腰凑近手机，声音有些含混，但解释得很认真，“我发现后有第一时间给你回，别不开心。”
嘴角将将要上扬，谈珞珞努力拉了下来，扑闪着黑亮的眼睛，保持缄默。
代劲心下颇为无措，但见不到人，他也只能干巴巴哄，“保证不会有下次，好不好？”
着实没法再控制自己，她双手匆匆捂住下半张脸，笑意却难以克制地从眸子里跑出来。
总算琢磨出些名堂，代劲无语地退回去，好气又好笑，“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