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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春莺_炩岚【完结】(132)

  故而李游推温幸妤下水。

  可能是大半辈子都顺顺当当,高逊太过自负,出了沈为开这个岔子。

  一步错,步步错。为了权力,害死了亲人,害死了爱人,算来算去,却落得一场空。

  深宫纵横的殿宇飞檐,在雪夜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远处,仁明殿方向透来的几星暖色灯火,微弱得如同幻觉,在风雪中明灭不定,遥不可及。

  祝无执走了很久。

  雪渐渐在他发顶和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怪不得所谓的“疯病”会有嗜血杀意,怪不得克制“疯病”的药中有一味是人血。

  根本没有什么疯病,是亲人给他下的蛊。

  他心底微哂,又万分悲哀。

  以为对他好的祖母,结果是促成这一切的元凶。祖母对他的疼爱,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以为恨他、不爱他的母亲,却用命给他留下生机。

  爱变成了恨,恨变成了爱。

  可这一切,现在得知还有意义吗?他唯独能做的,是把高逊这个罪魁祸首凌迟处死。

  走到仁明殿外,看着殿内暖黄的烛火,站了一会,又转身离去。

  走到拱垂殿,值夜的内侍看祝无执眉睫结霜,淋了一身雪,赶忙拿来了帕子和暖茶。

  祝无执挥手让他们退下,去了后殿浴池。

  把自己泡热水里,才觉得僵冷有所缓解。

  沐浴更衣后,他命人拿来了酒。

  曹公有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过去,祝无执认为吃酒误事,也看不起以酒解忧之人,觉得那是无能之举。

  如今他忧思难解,内心迷惘痛苦,竟也起了以酒解忧之心。

  案头青瓷酒盏映着烛光,显出浅浅澄澈之影。

  他略略垂目,望着盏中琼浆,缓缓倾盏入喉。

  夜已深沉,酒已数巡,然他目光依旧清明,不见一丝浑浊迷离。

  烛光映照之下,眉目冷峻,微挑的眼角泛红。

  万绪缠悲。

  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

  “陛下……”侍奉的内侍在殿中悄立,欲言又止。

  祝无执似未闻,只探手取过酒壶。

  壶嘴与盏沿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脆响。

  壶中温酒倾泻而出,小半洒了出去,漫过案上摊开的奏章。

  墨字被这温热的酒液一浸,迅速模糊晕染开来。

  祝无执手肘撑在案上,手扶着额,漆黑的眸子像蒙了一层雾,泛着朦朦胧胧的醉意。他身子微微侧倾,宛若醉玉颓山。

  殿外风雪更紧,檐下宫灯昏黄的光晕摇摇晃晃。

  祝无执拿着那半空的酒盏,重新倚回宽大的御座,抬眼望向窗外,目光穿过层层雪幕,不知在想什么。

  烛火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温莺……”

  他长睫微垂,喃喃低语。含糊二字,几不可闻。

  窗外雪光映衬着他侧脸,苍白得惊人,似浸了一池冷雪。

  那双乌沉的凤目深处,浮起一层薄雾般的倦怠与迷茫。

  想要的,都如流水逝去。那她呢,她也会走吗?

  雪无声,殿无声,人亦无声。

  良久,他喝完了最后一盏酒,扶着案沿缓缓起身。

  内侍要来扶,他抬手挥退,兀自朝外走去。

  脚步略显虚浮。

  内侍们只好不远不近跟着,怕皇帝倒在雪地里出了事。

  祝无执走到仁明殿。

  值夜的宫人正打盹儿,闻声吓了一跳,正要通禀,就见皇帝“嘘”了一声。

  宫人恭敬行礼退下。

  祝无执推门进去。

  屋内碳火充足,暖香浮动。

  他在炭炉前站了一会,散去身上冷气,才轻步进了内室。

  他脚步不稳,一步步走近榻前,只盯着纱帐内朦胧侧卧的人影。

  床榻上的人睡意正浓,全然不觉。

  烛影暗淡,她面容隐在暗影里,只余柔和起伏的轮廓。身上盖着杏子黄的被衾,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沉睡的春水。

  祝无执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又缓缓跪坐于冰凉地砖之上。

  隔着一层纱帐,他伸出手,轻轻撩开一角纱帘。目光描摹着那沉睡的轮廓,他探手向前,却在将触未触之际停顿,末了,只捻起被角,为她掖了掖。

  似乎被扰了梦,温幸妤换了个睡姿,几缕发丝滑落榻边,落在他手背上。

  微凉,有些痒。

  他小心翼翼拿起那缕发丝,在指间轻轻缠绕,摩挲,几乎幼稚的,把自己的头发和那缕缠在一起,似乎这样便是“结发为夫妻”,能彻底留下她。

  祝无执屏息跪坐良久,目光如蛇,缠绕着帐中人。

  终于,他极缓地倾身向前,将滚烫的额角轻轻抵在她额头上。

  烛火无声,悄然跃动了一下,光影随之轻摇。

  温幸妤倏然惊悸,杏眸在昏昧中猛然睁开,映着床边的暗影。

  她一把推开祝无执,瑟缩进了床里侧,目露惊惧地看着他。

  祝无执头有些晕,思维滞涩。

  他被推倒,慢慢爬起来,柔声道:“吓到你了?对不住。”

  温幸妤喘息着,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醇香的酒气。

  再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看,男人往日清明淡漠的凤目,此时含着迷离的醉意,眼尾泛红。

  她皱眉:“陛下喝醉了,就该在您的寝宫歇息。”

  言外之意,不要半夜犯病扰人清梦。

  祝无执思维迟钝,他脱靴上榻,抱着温幸妤躺下,把头埋在她颈窝。

  她挣不开,感觉灼热的鼻息,混合着酒气喷洒在颈侧,带来一阵不适的颤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她散落的发丝,掌心紧紧贴着她的后颈,力道极重,仿佛想将她按入自己的骨血,似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温莺,我只剩下你了。”

  “你原谅我,分我几分情爱罢。”

  他嗓音低哑模糊,轻轻蹭了蹭她的颈窝,带着讨好。

  “就当是…施舍。”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撒花]

  85

  第85章

  ◎劝慰◎

  帐内静得可怕。唯有祝无执浓重压抑的喘息,如同落水的大狗,偎着人汲取温暖,死死不松手。

  窗外雪落簌簌,风声萧萧。

  温幸妤一直没说话。

  她不觉得他可怜。

  他是帝王,坐拥天下,享旁人不能享,富有四海。

  真正可怜的是她。被剥夺了自由,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被折辱还得“谢主隆恩”。

  她不明白祝无执为什么非得从她这求什么所谓的情。还是以那般恶劣的手段。

  他口口声声说爱,却永远在索取,从来不反思自己。

  除了幼时和同州那两年的帮助,祝无执给予她的只有痛苦。可以说这些年的苦难,都是他带给她的。

  她知道祝无执贵为天子,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无人敢逆。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俯视,习惯了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的附属。他以为只要他想,只要他放下身段去求,哪怕只是一句醉后的呓语,也足以挽回,足以令她回心转意。

  她拒绝了一个帝王,因此所有人都会骂她不识好歹。

  可凭什么呢?就因为她出身卑微,命如草芥,所以就一直由他予取予夺,随意踩踏折辱?可她也是人,哪怕再卑微,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会痛,会恨。

  过去的她不懂这些,直到踏过山河万里。她见了太多,听了太多,旧日那些迂腐可笑的认知,随着一步步踏过的路,分崩离析。

  如果不是祝无执,她本可以带着观澜哥的骨灰回家,寻找妹妹,经营制香的生计,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

  一切都是他摧毁的。

  是他让她卑躬屈膝,是他害得她受苦受难。

  她无法原谅。

  那些伤害不是三言两语的道歉,以及拙劣的讨好就能消弭的。

  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和这样伤害过自己的人在一起。

  除非她疯了。

  祝无执一直没听到回应。

  久到他的体温将身下冰冷的锦褥捂热,久到他以为温幸妤已经熟睡。

  突然,一只温凉的手,坚定地覆上他死死箍在她腰间的手。

  那手指纤细,却带着坚决冷硬的力量。

  一点一点,不容抗拒地,掰开他紧握的手指。

  “陛下,自重。”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万分平静。

  祝无执浑身一僵。

  他松开手,温幸妤立刻往后挪了挪,避开和他的接触。

  祝无执像是被这种避如蛇蝎的动作刺激到,连呼吸都停滞了。

  温幸妤看到他眼底的悲色,正欲翻身,就被一把捞回了怀里。

  或许是酒意会放大情绪,祝无执想起这段时日温幸妤的冷漠,慌乱之余,心底涌上一股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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