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业又朝温幸妤和祝无执拱手作揖,随之也上了马车。
“启程!”
车夫扬鞭,车轮碾过湿滑泥泞的地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雀娘!”
温幸妤看着那青篷马车移动,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悲戚的呼喊,踉跄着向前追了两步,脚下湿滑的泥泞让她几乎跌倒。
祝无执把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低声安慰:“他们还会回来的。”
温幸妤却像是没听见,失神地望着马车在雨幕中越来越小。
雀娘……就这么离开了。
离别十几载,相聚不过两年,就又要分别。
山水迢迢,她能等到相见的那天吗?
祝无执的目光落在怀中女子惨白如纸,泪痕狼藉的脸上。
他把伞给了身后静立的内侍,把温幸妤横抱起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温幸妤终于压抑不住,伏在祝无执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祝无执的衣襟很快被温热的泪水濡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轻叹一声,摸着她颤抖的脊背,柔声哄道:“莫哭了,日后还有机会相见。”
温幸妤揪着他的衣襟,听到他的话,内心生出怨怼。
这事分明是他推波助澜,现在却摆出这副*怜香惜玉的善人模样。
当真虚伪极了。
*
温雀离开后,温幸妤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没人入宫陪她说说话,每日醒来抬眼一望,便是高高的宫墙,和沉默寡言的宫人。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天夜里坐在窗边发呆,第二天就病了。
待她醒来,仁明殿的宫人又换了一批。
她觉得心里发堵,拒绝跟祝无执交流,只有收到薛见春来信时,才会展露笑颜,心平气和跟祝无执说一两句话。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两个月时间,仁明殿都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温幸妤郁郁寡欢,祝无执也愈发喜怒无常。
朝堂人人自危,宫人叫苦不迭。
十月份,宫里的梅花开了。
温幸妤病愈,觉得殿内闷得她头疼,披了斗篷后去梅林透气。
初雪方霁,宫苑里一片素白澄澈。西苑梅林新雪压枝,梅花初绽。
红萼白雪,清冷寂静。
温幸妤踏雪缓行,雪气和梅香入鼻,感觉闷堵的肺腑通畅了不少。
“姐姐快些!”
两个年轻宫女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假山石突兀响起。
“对了,你听说了吗,李家捐钱开的德善堂,咱们老家青州那边也建好了。”
“自然知道,那李家主可真是个大善人啊……可惜命不好,全家惨死,他也自尽了。”
李家,什么李家?
温幸妤足下生根,蓦地僵立在原地。
91
第91章
◎该死◎
身后的宫女随即厉声斥道:“小蹄子胡吣什么!仔细你们的皮!”
假山后瞬间死寂,那两个宫女惊惶地转出来,扑通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什么李家?”
“德善堂又是什么?”
温幸妤垂眸看着两个宫女,嗓音微颤。
宫女脸色发白,满脑子都是糊弄不过去就死定了。她定了定心神,强稳住声线:“娘娘,可能就是些无聊的市井传闻。”
温幸妤没有理会她,盯着地上的宫女,固执道:“不要怕,把方才的话,说清楚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内侍气喘吁吁地奔来,为首的管事太监面色煞白,远远便撩袍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奴才给娘娘请安!奴才失职,惊扰了娘娘清静,这两个宫女新进宫,不知规矩,跑到梅林来偷懒,奴才这就……”
温幸妤盯着雪地上跪伏的几个人,打断了内侍的话:“什么李家?”
她顿了顿,艰难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是李明远的李家吗?”
话音落下,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跪了一地的人,纷纷头埋得更深,却一句话都不回答。
新雪反射着天光,白得刺眼。
温幸妤头晕目眩,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白着脸站了一会,忽然推开身旁试图阻拦的宫女,踉跄着朝前奔去。
斗篷掠过积雪与低垂的梅枝,细碎的梅花被拂落,落在衣襟发丝上。
温幸妤跌跌撞撞,在雪地里摔了好几跤,宫人追过来想阻拦,被她一把推开。
一路跑到拱垂殿外,不顾门口内侍的阻拦,用力推开了殿门。
殿内光线略暗,暖香浮动。
祝无执正端坐案前批奏章,窗外天光透入,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
只见女子脸色煞白立在门前,胸口起伏不定。
他脸色微凝,眼风扫过门口,内侍立马把殿门阖起来。
“发生何事了,怎得这般着急?”
他心有猜测,面色却依旧平静,搁下朱笔,起身走到温幸妤跟前,想牵着她的手到炭炉跟前驱寒。
哪知还未拉到她的手,温幸妤就后退半步避开他的动作。
“祝长庚,春娘一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他们……”
未问完,嗓子就干涩到说不出剩下的话。
她一只手撑着旁边的高几,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祝无执沉默着,脸色不大好看。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李氏满门…尽数归西。”
温幸妤抬眼,似乎没听懂祝无执在说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他,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
祝无执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停留,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不忍重复。
他动了动唇,半晌才压低了声音:“李家人,都死了。”
温幸妤踉跄后退半步,侧腰撞到高几,上面的白釉瓷瓶晃了晃,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咔嚓”裂成了几瓣,梅花也从枝干上散落。
她仰头看着祝无执低垂的眼睫,满目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他们离京前还好好的……”
她盯着祝无执,想从他脸上看到撒谎的痕迹。
可惜没有。
祝无执看着她,凤眸中满含悲色。
温幸妤晃了晃,喉咙涌上一股血腥气,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可能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明明离京前,春娘和安安都好好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祝无执叹了口气,想上前扶她,却被一把甩开了手。
无奈,他只好以委婉的措辞,把实情说了出来。
待祝无执说完,温幸妤只觉得眼前景象霎时扭曲,一切都在旋转坍塌。
春娘……她为数不多在意的人,就这么被害死了。
温幸妤恍惚看见薛见春明媚的眼睛,想起去岁她摸着肚子,满脸幸福的模样。
想到好友因李明远这个畜生含恨而亡,她悲痛欲绝,几乎站不稳。
她闭了闭眼,咽下口中的血沫,透过眩晕的视线,死死盯着祝无执沉默的脸。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为何要伪造信笺瞒着我?”
祝无执解释道:“我怕你悲伤过度,伤了身子,想找个好些的时机,再……”
温幸妤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春娘和李明远的仇怨,你早知道,对不对?”
李明远和他关系那样好,他有种又掌握着皇城司,定然对两家的血海深仇了解的很清楚。
祝无执没想到温幸妤这么敏锐。
他心底升起一股恐慌,下意识要否认,可对上她悲恨含泪的双目,话到嘴边就变了。
“是。”
既然瞒不住,不如全然承认。
温幸妤双目赤红,咬牙看着祝无执,尖厉怒骂: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们之间的仇怨?!”
“你若是早点告诉我,春娘也不必受这种苦痛!”
“你跟李明远果真是一丘之貉,自私自利,卑鄙小人!”
祝无执听到她崩溃的质问,好声好气解释,怕她情绪进一步失控。
“此事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不曾想到会这般惨烈,而且我当时劝……”
不等他说完,温幸妤觉得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随即身体一软,向地上倒去。
“妤娘!”
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祝无执惊慌失措的脸。
*
太医来看过后,说温幸妤是情绪激荡,气血逆流导致的昏迷。
祝无执守在她旁边,从白天一直到夜里,直到王怀吉来禀,说有朝臣因燕云战事求见,他才短暂离开了一个多时辰。
准备回仁明殿时,天上又飘起雪花,庭院里的竹子上压了一层积雪,时而发出弯折的轻响。
祝无执到殿外,问了守夜的宫人几句,听到温幸妤不久前醒了一次,喝了点水又沉沉睡去,心中的忧虑总算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