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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春莺_炩岚【完结】(6)

  他知道祝无执虽恶劣,但最是高傲,不屑撒谎,算是言出必行之人。

  如此一来,妤娘的后路有了保障,他也可以稍微安心的去了。

  毕竟他也只能为妤娘做这些了。

  院子里的月色被浮云遮盖,变得有些暗淡。温幸妤在门外来回踱步,指尖掐着掌心,扣出了血痕都感觉不到。

  她眼泪一直没停下过,时不时看一眼泛着暖晕的窗。

  过了一小会,屋门被拉来,祝无执侧过身,目光落在温幸妤布满泪痕的脸,又漠然移开。

  他道:“进去吧。”

  温幸妤嗯了声,鼻音很浓重。

  她伏到床侧,握住了陆观澜的手。

  “观澜哥……”

  陆观澜已经彻底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像是蒙了一层黑雾。

  他看不清温幸妤此刻的脸,眼前却恍惚浮现出初见她时的样子。

  十一年前的春天,九岁的他刚失去父母,懵懂的办完丧事,才后知后觉成了孤儿

  他坐在门槛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妤娘就是那时出现的。

  她小小的,眼睛弯弯,像个糯米团子。手中拿着糖葫芦,蹲在他的面前,声音甜软温暖:“哥哥,不要哭,糖葫芦给你吃。”

  她陪了他一下午,明明才七岁,却懂得如何安慰人。

  那天晴空万里,她却比那明媚的春光还要温暖耀眼。

  第二天晌午,他还想找她,才知道她是来同州探亲的,一早就回了老家。

  以为再也寻不得,却没想到来汴京不久,她阴差阳错成了他的未婚妻。

  她亦是苦命人,失去父母兄长,沦为婢女。

  本以为是老天垂怜,能让他好好待她,没曾想造化弄人。

  她的善良,她的坚韧,她的活泼。

  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陆观澜咽下喉咙里溢出的血沫,努力睁大了眼,想再看看她的模样。

  胸腔里的空气逐渐被挤压殆尽,他越来越喘不上气,耳边传来阵阵嗡鸣。

  他听不到声音了。

  他要死了。

  温幸妤哽咽着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把心里话都告诉观澜哥。

  “观澜哥,我喜欢你。”

  “很早就喜欢。”

  “我想和你成亲,生个孩子,过平淡幸福的日子。”

  她不知道陆观澜已经听不到了。

  手腕忽然被反握住,那枯瘦的手指迸发出惊人的力道。

  “妤娘,别哭…好好活着。”

  “替我……”

  “活着。”

  他看向她的方向,最后的念头是,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陆观澜的声音轻若羽毛,戛然而止。仿佛是有生命的树枝,直直刺入温幸妤的心脏。

  话音落下,那只手像是被拆了骨架,重重垂落。

  “观澜哥!”

  她没来得及抓住那只落下的手,只看到对方温柔的桃花眼失去光彩,随即紧阖,再无气息。

  他眼角下有泪水蜿蜒而下,没入鬓发,像是带着不舍。

  喊完那一声,她仿佛失了声。

  心像被匕首搅碎,碎末堵上喉咙,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口中蔓延。

  她愣愣看着他安详的脸,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观澜哥……没了。

  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和他的点点滴滴。

  她因幼时遭遇,胆小且敏感自卑,是观澜哥陪伴她,开导她。

  在她绣坏了荷包,怀疑自己蠢钝呆笨时,他会把荷包日日挂在腰间,哪怕那样的粗糙丑陋,他也会温柔笑着夸赞,说这是最可爱的荷包。

  在她不慎打碎镯子伤心时,他会偷偷买来一样的,再把碎玉黏好,用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注视着她,摸着她的发顶,说碎碎平安。

  他用他的包容,拥抱她的怯懦。用他的温柔,打开她心间自卑的锁。

  观澜哥那样的温柔良善。

  他会帮街上年迈的阿婆给边关的儿子写信,他会仗义执言帮助被造谣诬陷的女子。他会拿出身上的银钱为城中乞儿施粥。

  哪怕后来病了,他也会帮村中乡亲写信念信,教小孩认字,不取分文。

  他常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作为读书人,该当如此。

  她虽不懂那两句话什么意思,却明白那是观澜哥善良的心。

  可这样良善,这样清正的人,就这么病痛缠身,与世长辞。

  老天不公。

  何其不公。

  抬手摸了摸脸,泪水早已无声铺满面容。

  温幸妤保持着跪坐在床边的姿势,她想嚎啕大哭,可她不能。

  观澜哥的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必须一声不吭,必须保持安静,不能让邻居怀疑。

  不然观澜哥做的一切就要白费。

  祝无执站在门边,凤眸映着摇曳的烛火,和床边那道身影。

  就像一只将死的鹿,蜷缩半跪在床边,乌黑凌乱的发丝垂落,遮住半张清秀的脸,浑身颤抖不止。

  她双手交叠捂着唇,喉咙里不时溢出痛苦的呜咽。

  明明已经痛苦到极致,却连大声哭都不能。

  祝无执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觉得他应该冷漠注视,就像是曾经俯视那些受刑的蝼蚁。

  可站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心居然有些不平静。

  他在为这个书生惋惜。

  或许,作为一个正常人,此刻他应该上前安慰这小婢女。

  可很快他就压下这个想法。

  恩情归恩情,安慰他的未婚妻可不包含在里面。

  他倚在门框上,面色漠然的看着。

  良久,温幸妤擦了擦泪水,俯身抱了抱陆观澜,而后站起身看向祝无执。

  她强忍着泪意,咽下流入喉中的泪水,哑着嗓子道:

  “世子爷,劳烦您帮帮忙,奴婢想带观澜哥上山。”

  “让他……入土为安。”

  祝无执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那双明亮清澈的眼,此时布满血丝,像是碎裂的黑石子,比之前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

  他收回视线,走上前把人直接背到了后背。

  温幸妤愣了一瞬。

  她本想着和世子爷一起抬,没想到对方直接背。

  “世子爷,您的伤不要紧吗?”

  祝无执后背的鞭伤当然还未痊愈。

  但身为一个男人,他若是连个死人都背不动,那也太过废物。

  他垂眸又看了眼温幸妤泛红的眼,回道:“没事。”

  温幸妤也没推拒。

  她从另一个屋子里拿出观澜哥早早准备好的草席,卷好抱在怀里,又拿了把铲子和一把花种,便跟在祝无执的身后出了院子。

  二人静默走到山顶,温幸妤挑了片空地,示意祝无执把人放下。

  她跪在地上,一铲一铲挖土,眼泪和土屑沾在一起,在她手上黏成一团。

  祝无执双手环胸望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挖了许久,坑的大小才算合适。

  她把席子铺在里面,仰头看着祝无执道:“世子爷,劳烦您。”

  祝无执没说话,把陆观澜的尸身放在草席上。

  刚想卷,就被温幸妤阻止了。

  “世子爷,等等。”

  他皱眉看她。

  温幸妤看着陆观澜的眉眼,忍着泪意道:“我想再看看他。”

  祝无执默然让开了位置。

  属于陆观澜最后的夜晚,风冷露重。

  半圆的月亮冷漠的挂在空中,青白而阴森的光辉,照耀着陆观澜清瘦安详的脸。

  她摸了摸他的脸,就像他平时安慰她那样。

  指尖从眼角眉梢滑至冰冷的唇瓣,最后她俯身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眷恋的、痛苦的,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脸,从怀里拿出一支质朴的毛笔,放在他沉寂的胸膛,最后深吸一口气,把草席卷了过去。

  那是她为他亲手做的毛笔。

  该让它代替她,陪观澜哥走黄泉路。

  她捧着土,一点点洒下,逐渐盖住了那卷草席。

  夜色浓重,月光惨白。

  观澜哥死了,葬礼不能办,像样的棺椁没有,甚至连碑都不能立,坟堆都不能有。

  就这么潦草的,孤独的,一个人躺在这异乡的山顶。

  温幸妤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在坟前,失声恸哭。

  哭声泣血,如哀鸣的莺鸟。

  祝无执眉心微拧,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拿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温幸妤哭得天昏地暗,没有接。

  不知过了多久,才算是收拾好情绪。

  她把怀里的花种拿出来,埋在葬陆观澜的位置。

  他生前最喜欢君子兰。

  她也喜欢。

  君子兰就如同观澜哥一样,端方清正,温润如玉。

  温幸妤爬起来,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异常,拔了些野草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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