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死哪去了!”
林二转到房里一看,林二婶子正躺在床上生闷气,看见男人回来了,便将林盼娣今天上门撒泼的事添油加醋跟他说了。
林二当场酒醒了一半,怒道:“老三这抱来的丫头,是越发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林家的家产要是落在她手里那还得了啊!一个外姓的赔钱货倒在老林家撒起野来了!”
林二婶子一口气堵在胸口还没下来,坐在床沿边拍床板边大声道:“以前是看她性子软和,想着庆明和她结婚,好拿捏。谁知道竟然看走了眼,老三夫妻两个泥性人倒养出个泼辣女儿!今天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就敢拿着门闩打庆。你是没看到她那个乌鸡眼的模样,不要命似的。庆明要是真跟她结了婚,那还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我非得把那丫头的气焰打下去不可!”
林二被老婆说得来气了,撸起袖子提脚便往外走。正要去隔壁找那对母女,迎面便撞上了村支书长贵。
长贵背着手进了堂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焱,你这是要把谁的气焰打下去啊?”
林二这下酒彻底醒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长贵书记,你咋来了?”
“老婆子,快倒茶!”
“不用!”长贵摆摆手,坐下来拿出张烟纸卷了根烟递给林二,又给自己卷了一根,不疾不徐道:“今天你大哥来找我了。”
林二一愣,“我大哥找你干什么?”
长贵吸了口烟,缓缓道:“大焱啊,大森这才走没多久,你多少要注意点影响!老三家没有男丁,你想把他攒下的家当收上来你们兄弟俩分,我没意见。你想盼娣嫁给庆明,只要盼娣同意,我看也不是不中。但现在那丫头死活不同意,宁愿招赘,字据也立了。你左右再等两个月,她们母女俩在家,你天天领着人上门不合适……”
林二被他说得老脸一僵,有些讪讪的,“我这不是怕她母女俩悄悄把东西变卖了嘛!林家的东西哪能随便被外姓人给昧了去!老三家有啥大件,咱心里要有个数不是……”
长贵闷头抽烟没做声。他实在看不惯林二这副小家子气模样。难怪林家三兄弟,他家光景越来越差。也因为光景差,所以才愈发地惦记着死了的弟弟的家产。
长贵开口道:“矿山公社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点子事就传得到处都是。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越说越难听了!说大森刚走,你这个当哥哥的带头吃‘绝户’,抢房子不算,还要抢人,逼着盼娣想不开去跳河……”
林二被他说得眼皮一跳,紫涨着脸:“到处是哪个王八蛋造谣!他们分明是眼红!”
长贵闷着头抽烟,“话我跟你带到了,这两个月你还是消停点吧!我看盼娣这丫头和她父母性子不一样。现在公社里抓乡霸村霸黑恶势力典型,贺家洼已经有两个被抓去劳教了,你可别被抓了典型!”
在矿山公社里被劳教,多半是派到最北面的沼泽地排涝造田,听说那几百号人睡大通铺,三餐全稀粥,又累又饿,去的人就没有全囫囵回来的。
林二听长贵这么说,不由也有些慌乱,忙道:“盼娣那是我侄女,我能逼她?我都是为她好!我心里有数!”
*
矿山公社这么封闭的地方,有时候男女之间一件针眼大的事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林盼娣却不知道自己落水的事情已经化成好几个版本在矿上流传开来了。这几天,她忙着给自家后院垒院墙。
穿过来这些日子,盼娣发现林母平以前被林父照顾得太好了,厨艺平平,家务活也不太擅长。垒院墙这种事,林父在的时候都是他包揽,木工、泥工、瓦工、油漆工,没有他不会的。现在林父去世了,家里这个要换,那个要修,林母都是一筹莫展。
好在林盼娣的动手能力还可以,能自己干就尽量自己干。毕竟现在她的工作还没落实,家里开销都是靠林母的工资。
院墙原本是用青砖盖的,有些年头了,已经破损不少,看上去高高低低的。如今院墙要加高一倍,全用青砖造价太高。盼娣打算把原本的院墙拆了,下面垒石块,上面再铺上老的青砖。
矿山公社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废石厂除了萤石块,还有成堆成堆的石头堆在那儿。公社里有人家盖房子要用,可以低价购买,找村里开证明信就行了。
盼娣找长贵开了个证明信,便邀着芫华一起去废石厂收石头了。
“我小姑让我告诉你,她们那个黑板报被选上去参加县里的板报长廊展示了!”田芫华笑眯眯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这是我小姑给你的。”
盼娣接过来,是张半斤的定额糖票,不由有些诧异:“这是给我的?”
这年月糖票可比肉票还要稀罕,林母在机械厂一个季度才配发个一、二两,还经常断了供应。寻常人家除非家里有病人和生小孩的妇女,都不舍得自己用,领到糖票多半也是拿去和那些需要糖票的人家换。
田芫华点头:“对啊!我小姑让我捎给你的!今年她们厂第一次上县城板报长廊,厂长奖励的!原本是她和小徐俩一人一张,后来我小姑跟厂长说,有个机械厂职工家属帮了他们的大忙,厂长又补了一张,特意给你的!”
没想到机械厂的黑板报竟然被选上了,盼娣很高兴,这算是她穿过来第一份劳动报酬。
她喜滋滋道:“那我收下了!”
田芫华瞧着她神色比前些天轻松了不少,关心道:“那天庆明那事,是不是你二伯搞的鬼?你没应下来吧?”
盼娣神色一变:“怎么可能!我爸走了,大伯二伯见我没有兄弟,天天逼上家门想分我家家产。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了他们去呢!我已经当村支书面,跟他们签了字据,两个月内要招个上门女婿,不然我爸留下来的家当就由他们分了……”
“两个月招个上门女婿?”田芫华瞪大眼睛,“这,这,这,太离谱了吧……”
“先守住我爸留下的三间房再说吧。”盼娣轻叹道。她早已经想开了,穿成这个年代的“绝户女”,无论如何要先将养父留下的家产给守住了。
……
两人到了废石厂,盼娣找到工厂的负责人张厂长,把村长给的证明信给他看了一眼。张厂长蒲扇般的大手一挥,让底下一个姓吴的工长带两小姑娘去。
吴工长询问了盼娣家后院院墙大概的长度和高度,大致估计了一下:“双轮车十四五车差不多了,你给个三块钱吧。”
这价格还不到青砖的十分之一,林盼娣一双眼睛顿时笑得像两瓣月牙,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递给他,“吴同志,太感谢你了!”
两个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买石头,吴工长多嘴问了一句,“买石头回去盖院墙,那你们雇人了没有?”
林盼娣摇了摇头,脸上笑容不变:“没有,我打算自己来盖!”
吴工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小同志可以啊!这样吧,我们这有个司机刚好是林家湾的,待会你们跟他的车走,我让他帮你们把石头运回去。”
“太好了!”林盼娣和田芫华都是一脸欣喜。
吴工长:“我们司机只负责开车啊,搬上搬下你们自己辛苦一下。”
“没问题!我们自己搬!”盼娣从包里掏出两手棉线手套,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吴工长,你们这是不是还有废萤石可以收啊?价钱贵不贵?”
吴工长指了指废石厂西边方向:“有啊。那边就是萤石区,价格比你这个石头肯定是要贵一些的,不过普通人家拿回去没啥用啊。”
盼娣想了想:“吴工长,我能捡几块萤石回去吗?”
吴工长笑道:“看你这妮子说的,咱矿山公社缺啥都不缺石头,这废石厂的石头随你捡!”
……
垒院墙的石块装车好了后,盼娣到旁边萤石区捡了几块石头。
红星萤石矿不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萤石矿。她穿过来之前小时候也是在矿区长大的,父母所在萤石矿区规模比红星要小得多,那时当地的萤石大部分被制成精粉销往日本。
1974年国内氟化工行业还未发展起来,出口也很少。萤石主要用于钢铁冶炼。炼钢铁加入萤石,能提高熔液的流动性,除去有害杂质。红星萤石矿的那些品质好的冶金级矿石基本上被国内几个大型钢厂给承包了。
同一时期,其它国家氟化产业已经发展起来了,萤石大量用于制冷剂的生产。日本甚至还将萤石用于光学领域,开发出了萤石镜片,萤石的折射率和色散极低,比光学玻璃的显像更鲜艳、细腻。
而在矿山公社,萤石这种不可再生资源却成了最不值钱的玩意,大批量地开采出来,直销到各大钢铁企业,然后被投放到冶炼熔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