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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箩金_梅燃【完结】(67)

  鲛人期有声将他那条银光闪闪的大尾巴晃了晃,拨出一片湿淋淋的水雾,清透纯洁的眼瞳泛着一丝轻快纯洁的恶意:“错了错了,阿鹤喜欢我这样儿的,不谙世事,纯洁无瑕,一心一意只喜欢她。阿鹤最喜欢我的大尾巴了,陆人谢寒商,你有尾巴吗?难怪阿鹤不喜欢你啊。”

  峨冠博带的世子,轻蔑地一瞥眸:“你只会听话顺从地屈居在下,任由女人对你百般欺辱,也不忍心对她还手,可你知道么,女人其实就喜欢我这样的,征服她,睡服她,她表面上装着讨厌,但口是心非地甘愿与本世子玩一晚上。”

  侍从谢玄徵抱剑而立,姿态闲闲:“你这个人愚笨不解风情,殿下不喜欢你,你用逼的,用抢的,用一切办法,勾引她,激她同情,反客为主,还有什么拿不下,真是无可救药了。”

  谢寒商,茫然地望着眼前一群人。

  他们异口同声:“公主喜欢我这样儿的!不喜欢你!”

  公主,喜欢他们那样儿的,不喜欢他。

  是啊。

  公主不喜欢他。

  她从来就不曾对他动过一点心。

  就连这些人格残缺的灵魂,都或多或少能引起她的兴趣。

  只有他,一个无趣之人,永远在招惹她厌恶。

  花魁笑起来:“你们看啊,我觉得这个笨蛋要哭了!哈哈哈!”

  鲛人推了推他:“有什么好哭的,没有出息!阿鹤不喜欢你很正常。你想想,你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阿鹤爱过的人,如今都是天之骄子,你呢。”

  暗卫乐不可支:“不要这样说话,你再说,他死给你看哦!”

  佛子念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世子冷嘲热讽:“你比得上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么?但凡比我们任何一个强,女人不至于这般厌恶你,宁肯你住在阁楼里三年,也不去瞧你一眼。”

  “我……”

  谢寒商无力地垂眸。

  遂自嘲一笑。

  “好像是的。”

  他们说得都对。

  花魁:“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佛子:“尘世还有你惦记的东西么?”

  鲛人:“你从海里上了岸,已经回不去了,你知道么?阿鹤不爱你,你就只有一条路啊。”

  世子:“人这辈子活一个尊严。你已经被打断了骨,无处可活了。”

  侍卫:“想想战死的八千细柳军,想想因你而死的孙笃定,想想为你而亡的母亲与兄长,现在还有为你刻字求签的道童,你真的对得起他们,受得起世人供奉么?”

  谢寒商突然头痛欲裂,他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青筋迸起,痛苦万分。

  那些声音,犹魔音穿脑,在他耳膜中如钟鼓磬音不绝回响。

  花魁:“你不配啊。”

  佛子:“当真是不配。”

  鲛人:“你配不上阿鹤。”

  世子:“断脊之犬,秋后之蝉,不必挣扎。”

  侍卫:“无颜无仪,无人可爱,无人在意。”

  他们说完,又不约而同和颜悦色地朝头痛的谢寒商伸出了援助之手。

  “来吧,跟我们来。我们能解除你的痛苦。”

  “来吧,跟我们来,我们能解除你的痛苦。”

  “来吧,跟我们来,我们能解除你的痛苦。”

  去吧,随他们去,他们能解除我的痛苦。

  一个声音呢喃着,于谢寒商脑中,回荡盘旋。

  去解除痛苦吧,跟他们走吧。

  他没有任何留恋的了。

  能解除活着的痛苦的话,就,离开吧。

  谢寒商向他们伸出了手,他们抓着他的胳膊,推着他的身体,面含微笑,宽纵、平和、慈爱地看着他,像看待一个走了许多弯路终于乳燕归巢的孩子。

  他们扶着他,引着他,推着他,面含笑意。

  每走一步,眼前的浓雾就散开一分。

  眼前宛如古籍记载的伽蓝世界,出现了辉煌巍峨的宫殿,无数白色仙鸟围绕宫殿之上的琉璃瓦啼唳翩飞。

  无数忠魂英灵,化作白衣如雪的仙人,徜徉在圣光的沐浴之下,如鱼群般游荡穿梭。

  紫雾一片片散开,那些曾与他谈笑饮酒,在军中指挥若定,在战场交付后背,后来,在四年前的大雨中合上双眼永久与世长辞的故人,一个个都出现眼前。

  他们在看着他,一样的宽纵、平和、慈悲。

  像看待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他们对他伸出手,声音充满了蛊惑力。

  “来吧。过来。此间极乐,不思人间。”

  少年孙则站在五彩云端,笑容还如当年那般灿烂:“将军!生当袍泽,死亦知己!”

  这是多么美妙的世界。

  没有死亡的阴影,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四年来执迷不散的大雨。

  没有心爱的女子,写满厌恶嫌腻的双眸。

  他笑了笑,好像找回了昔日的自己。

  “我来了。”

  他说。

  他要去了,去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

  “来了来了,药来了!”

  止期煎好了药,慌慌张张奔到寝房。

  萧灵鹤忙托住药碗,令止期扶公子起来。

  止期手忙脚乱地搭把手,可公子始终禁闭着唇,药喂不进去,全沿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眼看着没有了办法,公子大限将至,止期没忍住哭出了声音:“公子的脸色愈来愈白了,怎么办,他不会真的要死……”

  “不许胡说!”

  萧灵鹤眼睛噙泪,凶恶地剜了他一眼,止住了他为时尚早的哭丧。

  可止期说得对,谢寒商的脸色已经愈来愈糟糕,他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对于死亡毫不抵抗,药也喂不进去。

  萧灵鹤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六神无主间,脑子里忽然掠过从前看的那些话本子,想起了话本子里那些通过喂药来增进感情的桥段。

  以前觉得那桥段不仅庸俗,而且愚蠢,现在,她却别无选择,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萧灵鹤当机立断仰头服药,含了一口苦药在唇中,在侍女的惊诧劝阻时,公主鼓着腮帮,一手端碗,一手掐住了驸马的下颌,逼他张开嘴。

  但驸马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也抗拒被喂药,无论怎么掐,他都不肯就范。

  不张嘴本宫就吹进去。萧灵鹤想。

  她向来是名实干派,想着便俯身而就,唇瓣封缄了谢寒商干涸蜕皮的薄唇。

  用力一吮。

  他的门户好像开了一些,慢慢地,有药汁能够顺着唇缝往里流入。

  萧灵鹤见有转机,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更加不再气馁,动用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的力气,将含着的解药一股脑吹进谢寒商的唇中。

  唇瓣厮磨里,药汁虽溢洒了一些,但到底仍是被他吃进去了。

  吃进去了就好。只要能吃第一口,那就能吃第二口。

  萧灵鹤如法炮制,再接再厉,又灌了小半碗汤药下去。

  可这解药下了肚,他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萧灵鹤急了,询问身后两名来会诊的太医:“都来看看还有救么?”

  两个老大夫都慌不择路地抢上前来,对驸马又掐人中又掐虎口,使劲浑身解数,奈何也没能让驸马起一点儿反应。

  李府医满脸沧桑地道:“殿下,驸马死志尚存,寻常办法老儿们都试过了,可这药汤却如泥牛入海,无法吸收。不如公主试着喊魂,看能否将驸马的魂魄喊回来。”

  萧灵鹤怔愣:“怎么喊?”

  另一名太医道:“驸马若还有在意之事,公主便喊那个。”

  在意之事。

  她如何知道他在意什么?

  萧灵鹤抿住嘴唇,微抬眼眸,觑见对面的止期一脸如丧考妣的期待,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萧灵鹤一下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家公子最在意什么,你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不知道,你看我作甚么?”

  止期委屈极了:“殿下,小人看你的意思是,公子最在意的就是你啊,他有多喜欢殿下,你都不知道。”

  公子喜欢之人,唯有公主。

  只要公主一句话,别说鬼门关,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都闯得。

  萧灵鹤怔了一怔。

  他在意之人,是她。明明是她。

  可她明明好端端活在世上,他却已经了无生趣。

  难道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么?

  可她也明明也说了好几次……喜欢他了。

  萧灵鹤纠结地冥思苦想,将这里头百转千回的症结厘清头绪,终于,一个令她自己也诧异的念头凭空而起。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在为何而介怀。

  萧灵鹤一把推开碍事的止期,占据谢寒商床位,将他抱过来:“寒商?寒商你醒醒!我有话告诉你。你能听得见么?”

  *

  浓雾逐渐退散,那片神奇的祥云宫殿,延展开烂漫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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