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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幸福饼_张小娴【完结】(13)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会开车?这么多年了,你连我会不会开车也不知道,你只是要选一份你所能负担的、最昂贵的礼物来蒙骗你自己你很爱我。你骗不到我的,你忘了我是你师父吗?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他用手揉我的眼睛,说: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它最漂亮之处是不会说谎。世上最无法掩饰的,是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的那种眼神。

  我难过地垂下眼睑。

  再见。他撇下我,头也不回,走进禁区。

  是的,我忘了,他是我师父,他总能够看穿我。

  离开机场,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辆车,我卖了给卡拉的朋友。一个星期之后,即是九一年的四月,我从纽约回到香港。

  良湄说好来接我机。从机场禁区走出来,两旁挤满了来接机的人,我看不到良湄。人群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文治。

  他上前,腼腆地说:你好吗?

  我们又见面了。我唏嘘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良湄说她不能来。

  我说好了暂时住在她家里。

  我带你去——

  我们坐出租车,到了湾仔一幢大厦外面。

  她搬家了吗?我奇怪。

  文治笑着不说话,带我到十二楼一个单位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门口,我就看到两个约莫三呎多高的玻璃花瓶里装满了七彩的玻璃珠。

  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买一些玻璃珠回来,到外地工作时,又买一些,就买了这许多。他说,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

  我捡起一颗玻璃珠,放在灯光下,晶莹的玻璃珠里有一株锯齿状的小糙。

  这是什么糙?我问文治。

  这是我在英国买回来的,里面藏着的是蓍糙。

  蓍糙?

  九月的欧洲,遍地野花,暮色苍茫中,人们爱在回家的路上俯身采摘几朵蓍糙开出的白色小花,带回去藏在枕头底下。英国一首民谣说:

  再见,漂亮的蓍糙,

  向你道三次再见,

  但愿明天天亮前,

  会跟我的恋人相见。

  有一个传说,对蓍糙说三次再见,就能够重遇自己喜欢的人。他微笑说,我试过了,是真的灵验。

  你来看看。他带我到其中一个房间,我放在良湄家里的fèng纫机和其它的东西,都在那里。

  这间房子是谁的?我禁不住问他。

  是去年买的,希望你有一天能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我哽咽着问他。

  我并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你说分针倒转来行走,你才会回来。

  我拿出口袋里的浮尘子钟,用手调校,使分针倒转来行走。

  我是不是自欺欺人?我问他。

  不。他紧紧地抱着我,再一次,我贴着他的肩膊,重温那久违了的温暖。他的肩膊,好象开出了一朵小白花,只要向它道三次再见,我就能够跟恋人相见。

  你愿意住在这里吗?他问我,不要再四处飘泊。

  你不是说希望我设计的衣服在十二个国家也能买得到吗?

  在香港也可以做得到的。

  我用手去揉他的脸、头发、鼻子、嘴唇、耳朵和脖子。

  你gān什么?他笑着问我。

  杨弘念说,要相信自己双手的感觉。我能够感觉到我爱的是这个人,我双手舍不得离开他那张脸。

  他捉着我的手,问我:你没事吧?

  我喜欢这样抚摸你。我说,你的眼袋比以前厉害了。

  他苦笑。

  嫁给我好吗?他抱着我说。

  我摇头。

  为什么?他失望地问我。

  这一切都不太真实,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相信。

  也许,每个女人都希望生命中有一个杨弘念、一个徐文治。

  一个是无法触摸的男人,一个脚踏实地。一个被你伤害,为你受苦,另一个让你伤心。一个只适宜作qíng人,另一个却可以长相厮守。一个是火,燃烧生命,一个是水,滋养生命。女人可以没有火,却不能没有水。

  回来的第二天,我跟良湄见面。她改变了很多。一个人,首先改变的,往往是眼睛。她那双眼,从前很明澈,无忧无虑,今天,却多了一份悲伤。

  因为我有一个拒绝长大的男朋友。她说。

  你跟那个律师怎么样?

  分手了。她黯然说。

  为什么?

  他根本不爱我。

  你爱他吗?

  她苦笑摇头:qíngyù有尽时,大家不再需要对方,就很自然地完了。只有爱,没有尽头。

  你还是爱熊弼的。

  她摇头: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

  我失笑。

  你笑什么?她问我。

  也许每个女人身边都无可奈何地放着一个熊弼。你不是对他没有感qíng,你不是没想过嫁给他,偏偏他又好象不是最好的,你不甘心,寻寻觅觅,要找一个比他好的,彷佛这样才像活过一场。时日渐远,回头再看,竟然还是只有他——

  我不是说过他是我用惯了的枕头吗?用他来垫着我,总是好的。

  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连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吗?

  他的实验室就是他的世界。别提他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设自己的时装店。不过手上的资金不是太多,也许只能在商场找一个两、三百呎的铺位,卖自己的设计。

  我有一个客户在尖沙咀拥有几个商场,我替你找铺位吧,而且我可以请他把租金算得便宜一点。

  真的?谢谢你。

  客源你也不用担心,律师会里有很多女律师都是我的朋友,妇女会里也有不少阔太,她们经常去舞会,很需要找人设计晚装。

  你的关系网真厉害!

  没办法啦,好歹也要应酬那些女人,她们的丈夫都是我的客户和上司。这些人花得起钱,但是都很挑剔,我看你选的铺位,地点也不能太差。

  嗯。

  我还有一些公关界和新闻界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帮忙宣传一下,在香港,宣传很重要的。

  你好象我的经理人。我笑说。

  好呀!你跟随的都是名师,我一点也不担心你没生意。

  看来我应该找你当合伙人。

  我只要一辈子免费穿你的设计。她笑说。

  良湄在尖沙咀一个邻近酒店的商场替我找到一个铺位。我请了一个女孩子当售货员。除了替人设计晚装,店里就卖我的设计。

  文治有空的时候,就替我拿布料、送货,替我管帐。为了方便搬运布疋,他把机车卖掉,换了一辆小房车。

  从纽约回来之后的那四年,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日子。我是个没条理的人,家里的东西乱放,他却是个井井有条的人,虽然时常会因此吵架,却使我更深信,他是和我厮守的人,只有他,可以照顾我。

  时装店的生意很好,九五年初,我们迁到商场里一个比原本那个铺位大五倍的铺位,也请了几个新的职员,还有专业的会计师,文治不用再花时间帮我。

  因为替一些名流太太设计晚装,她们时常向传媒提及我,我有了一点点知名度,但是我也从此放弃了替人订做晚装,我实在不喜欢那种生涯,我希望我的设计能穿在更多人的身上。店里开始售卖成衣。

  文治的处境有些不同。方维志离开电视台自组公关公司,他邀请文治合伙,但文治还是喜欢当新闻编辑,他拒绝了。

  九月中,一份财力庞大的新报纸开始筹备,邀请他过去当总编辑,薪水是他目前的两倍。电视台挽留他,只是加薪百分之五十,文治还是留下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这是好机会,是你两倍的月薪。我说。

  单单为钱而做一个决定,我会看不起自己。他说。

  即使不为钱,也应该出去闯闯,你在电视台已经那么多年了。我劝他。

  就是因为那么多年,所以有感qíng。他坚持。

  我不再劝他,我知道他不会改变,他是个重qíng义的人,有时候,我会埋怨他太重qíng义,可是,这种男人,却是最可靠的。

  结果,他的一个同学当上了那份报纸的总编辑,那份报纸推出之后,空前成功。

  当日挽留文治在电视台的那位主管却因为权力斗争,黯然引退。新来的主管,跟文治不太合得来,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亲信。

  在他不如意的日子,我却要到日本办我的第一场时装表演。这次是香港贸易发展局主办的,我成为香港其中一位代表的时装设计师,而且可以在日本推广我的设计,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能不去。

  那天早上,文治开车送我到机场,他一直没怎么说话。

  到了日本,我打电话回来给你。

  你专心工作吧,不要分心,这次演出很重要的,是你第一次在香港以外举办时装表演。

  我轻抚他的脸。

  什么事?他问我。

  如果工作得不开心,不如辞职吧。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离开,也有很多理由留下。我一走了,我那组的记者,日子更难过,有我在的话,我会力争到底。

  我打电话给你。登机前,我匆匆跟他吻别。

  在东京,我的设计获得很好的评价,还接到一批订单,回到酒店,我立刻打电话给文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恭喜你。他说。

  他说话很慢,好象喝了酒。

  你没事吧?我问他。

  没事。

  我很担心你——

  他失笑:傻瓜,一直以来,也是我担心你——

  那你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我很快就回来。我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蜻蜓,嫁给我好吗?我害怕你会离开我。他qíng深地说。

  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他沉默无话。

  我不会的,除非你要我走——

  这个我深深地爱着的男人,从来不曾像这一晚,脆弱得像一个孩子,我真的开始担心他。

  从日本回来,他没有再向我求婚。如果我当时嫁了给他,过着我曾经幻想过的、幸福的日子,也许,我们从此就不会分开。

  那天,方维志的公关公司乔迁之喜,我和文治一同出席酒会。

  方维志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我正需要一间公关公司替我推广和担任我的顾问,顺理成章,我也成了他们的客户。

  你看!方维志拿了一本我做封面的本地女xing杂志给我看,今天刚出版,照片拍得很不错。

  对呀,高以雅说,他们说你是本地最漂亮的时装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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