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第一次听到这样自损,不免有些愕然,审视过去,半晌笑开来。
“原来你心里清楚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江湖遍地是仇家呢。”
“只有无力战胜才记恨,他们不是仇家是弱者。”商皑语气轻的有如清风扫海面,仿佛这话是一个带不起风浪的真理事实。
如此笃信,如此准切,让人甚至都不敢以狂妄去品论。
因为商皑的确如此,这话从他嘴里听到让人半分腹诽不起来。
想杀他的人大有人在,但杀了又如何,输者永远是输者,急得跳墙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说的没错。只是你最好保证永远不翻船。”纪湫眼帘半垂,略有倦意,悠然轻缓地说着。
商皑单手扶在冰凉的白漆栏杆上,长指往内握住,“不能保证。”
纪湫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诧异得连哈欠都咽了下去。
却见商皑唇角翘起一边,自嘲地喟叹,“船已经翻了,已经不知沉到哪儿去了。”
纪湫转过头去,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随机脑子里闪过什么,她的目光晃闪一阵又霎时灭了,嘴角颤了颤,把那半个音节咬了回去。
低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纪湫再次望向海浪。
原本清澈的瞳眸此时却沉浮不明,声音冷在风里,“船可以救起,是你自己错过机会了。”
商皑看了她一眼,也或许没看。
不过他大概觉得有什么事情很是荒谬,一声短促的冷哼响起。
“没有选择,游也是要游过来的。”
纪湫眉头折起,知道商皑肯定是听明白了,但她对商皑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表示无法理解。
“你已经脱离了追捕,完全可以直奔回去。没有谁能逼你来找我,我也不需要。”
她越说越生气,连眉梢沾染了怒其不争的愠色。
而商皑却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
纪湫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热汗,竟也不知自己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境,被商皑这样注视又是什么感受。
她努力地沉住气,看似冷静几分,手心却一阵冷一阵热。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自己跑吧。”鼻子在发酸,她勉强忍住,才使得逐渐微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商皑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微有抽动,带着睫毛也抖了两下。
他本是打算说些什么,纪湫却抿着唇,毫不犹豫朝前行了五步。
走出压抑的氛围,纪湫感觉刚刚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消散了不少。
然而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却还是让她顿住了脚步。
商皑侧靠在船舷之上,目光紧望着前方纪湫。
纪湫版型宽大的大衣在翻飞,其下裙摆也荡漾,背后的发丝笼在衣料之中,柑橘遇到冷茶,烹出一壶酸涩。
她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捏到颤抖,不看他时,才有勇气开口,“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不想再看见你。”指甲扎得掌心有了血丝,足足把唇咬白了,“怎么对你我都觉得没意思,你留下来,倒让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所以你自己消失吧。”
纪湫将大衣领子往脖子上拢了拢,将苍白的脸和红肿的唇掩在阴影之下,快速推门进了厅里。
他下颌绷得紧颤,眼角也搐出几条浅纹,视线随着纪湫直至她彻底不见。
胸中呼吸也沉止,气息的力量牢牢地压迫着心脏,半晌他眼底苍凉起来,黑云涌腾到足尖,唇角一侧的弧度掀了分毫,似乎在笑,又不像在笑。
唇瓣到口齿,晦影聚凝,檀色渐深,他听到细细碎碎的喃喃自语。
“我才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啊。”
纪湫撑到明亮的螺旋梯边,终于走不动了。
她走到自助咖啡机前,随手拿了一杯咖啡,往嘴里倒。
喝了好大几口,喉咙火辣辣的干涩感才逐渐缓解。
将杯子压在黑色纹理石台上,纪湫单薄的背还在紊乱地起伏,贴在皮肤上的大衣又凉又热,像生出密密麻麻的芒刺,轮番地扎人。
纪湫牙齿松开下唇,瞳色深卷。
她心有余火。
如果那时商皑就这么逃了,她现在就会少一分考虑和负累,只需要带着韦恩离开即可。
且……正如纪湫最后那句话所言,她不知道该拿商皑怎么办才好。
那日房间里,商皑说得没错,纪湫确实做了对他过分的事情——监牢的各般折辱、服下药物后还没痊愈的身体、一落千丈的潦倒生活……——他本是高高在上的A城首富,这是受了背叛才沦落这幅境地,要是他俩一起逃离,如若成功,纪湫倒是脱离了蓝蝎会掌控,但无疑转身却又是落进了商皑手里。
她这是出了一个火坑,又跳进另一个火坑,商皑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报复她。
这个男人会记她几分恩德,几分仇?
思及此,纪湫扯了下唇弧,手指捏紧了。
口中咖啡苦涩,她吞咽两下,抬起眼时眉峰骤然收紧。
远处的视野里,走进两道模糊的轮廓。
是两个男人,褐色西装,身材高大,梳着油亮的大背头,脚步沉稳地朝另一处厅廊走进。
纪湫对这两个人印象很深刻。
她当时没有从vip通道走,而是从B口进入船舱。
B口主要通往邮轮低楼层房间,人流量最大,通道相对而言比较拥挤,大家虽说还是井然有序,但难免会有磕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