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就过了关卡,徐徐驶远,纪湫手搭在窗边的按钮上,侧身回头。
商皑站在原地也看了过来,身边哨兵催促得急,他被推着往里栽了一步,仍是边走边转身看她。
商皑衣领半开着,没有系领带,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也生出青黑的胡渣。他很少外露出狼狈,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千里迢迢逃难回来见她。
站在日影深处,他的脸庞已经模糊不明。
大概在期待她会停下车来,所以并没打算离开,在哨兵容忍的范围里等着。
直到那车在一条平直的大道上缩成看不见的一粒黑点。
纪湫将手从车门上撤了下来,靠在皮椅上叹了口气。
商皑回来定然是很想见她,很想和她说话。
纪湫当然也很想问问他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可孟兰宴的传唤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撵着她头也不能回地过去。
夏树从后视镜见她满脸疲惫,抿了抿唇,有口难开,欲言又止。
开车来到山另一头草场,夏树被守卫拦在外面,纪湫独自走进去。
走到湖岸栈道尽头,才从对面的大铁门里走出来个人。
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黑色皮肤,头发花白,一身白绸子长衫,他走近后,对纪湫展露开得体的笑容,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打招呼。
纪湫正有些发虚,头脑风暴地思考着接下来如何面对孟兰宴,所以并过多太注意这个普通管家,但耳边飘来一句话后,她忽然惊醒过来。
她望着这个自称“安伯”的老人家,瞳孔难以控制地收紧,直到安伯发现了她的异样,和蔼地笑起来问她,“怎么了?”
纪湫这才赶紧收回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说了句话敷衍过去。
过后的路途上,她的左心室仍旧砰砰跳个不停。
安伯带着纪湫穿过一扇又一扇门,最终来到了一座花园。
花园地势高低起伏,修筑得别出心裁,蔷薇花架搭建出长长的回廊,错落的梯土上花团锦簇,小桥之下绽放着粉嫩娇柔的水生植物,游鱼在水波中惊鸿一现。
纪湫站在园子前,看着周围的梦幻和旖旎,却有些挪不动脚。
身侧有山风长驱直入,把她冻醒过来。
旁边已经没有了安伯的存在,她匆忙回过头去看,只见安伯正在外面关上铁门,见她看过来,就亲切一笑。
纪湫就这样看着安伯的笑脸逐步被铁门掩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骷髅手握住,在分明是春风和煦,万物美好的神秘花园中,双腿发软,挪不动脚。
周围有种诡异的压抑,让她透不过气来。
在踏入第一条路的时候,纪湫就明白了这种恐惧从何而来了。
她一眼就看见斜前方的绣球花从中有双惨白的双足。
纪湫头皮顿时炸开。
明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却就是移不开眼睛,那具花丛中的女尸在视野里越加清晰起来。
纪湫简直就要哭出来,抬头就看见顶上有个监控。
她呼吸瑟缩两下,忍住了心底的天崩地裂。
纪湫脚下的路弯弯绕绕,即便只是目视前方,仍会在拐弯时看到不同主题的尸体。
有在水面下裙角如雾如云的,有被冻在冰川里无声微笑的,有身穿婚纱坐在花丛中手捧花束的,也有在干冰缭绕的帷幔床上安详沉眠的……
这哪里是花园,简直就是一座墓园。
而孟兰宴则坐在高处的罗马小亭子边,手持咖啡,欣赏着这方圆几里的“艺术作品”。
纪湫来到阶梯下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直到对上孟兰宴的笑眼,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似乎很是欣赏别人脸上流露出的惶恐神色,孟兰宴的笑容里慢慢掺杂了几分满足,这份满足让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
孟兰宴身靠廊柱,单脚踩在长椅上,驾轻就熟地冲她勾了勾手。
纪湫努力把心间的颤抖藏了又藏,才僵着身子走过去。
如果孟兰宴的目的是想用恐惧来冲击她的戒备和理智,那么他确实做到了,纪湫这时确难保持住清醒的头脑。
一路走来看过这么多,纪湫此刻就像是被挖走了灵魂,对面孟兰宴唇瓣动了动,她却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直到她很努力地用心去听,才吃力地辨认出孟兰宴说了什么。
“都怪大哥没有能够及时救下你,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才回家。”
纪湫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孟兰宴不知真假地流露出欣慰笑容。
“跟大哥说说,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纪湫闻言警铃大作,赫然抬起了眸子。
对面孟兰宴唇角翘起一边,手持白瓷杯,朝圆桌倾过身来,带着莫大庇佑般说着,“我想知道有谁欺负了我的小六。大哥去帮你把他们烧成骨头渣子。”
纪湫心道,他哪里是想去帮她报仇,分明是想向他打听那日落海前的种种细节。
她装作听不懂,只从岛上苏醒过来时讲起。
孟兰宴微微敛着眉,单手撑在膝上,听得很认真。
待纪湫把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说完,正等着孟兰宴问起闵玉,他却不按常理出牌,问了些别的事情。
无非是那日在岛上在船上有没有吓到,对忽然出现的变故有没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