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谢迟给藤田清野打过去一个电话,约他吃午饭。
藤田清野昨夜喝多了,话音里透着疲懒,“抱歉晚之,我不能陪你吃饭,等一会要送高桥君离开,与他吃个便餐,晚上我再去找你。”
谢迟道:“那好,我等你。”
高桥富思这个人十分谨慎,昨夜没有住在外面,去藤田清野家睡了一宿。
这个时候,藤田家周围已经隐布几个同志,观察周围动态。
一点二十八分,藤田清野与高桥富思从家里出来。高桥富思穿着西装,还加了幅黑框眼镜,他这人不上相,真人与照片有几分出入,谢迟昨夜就发现了这一点,怕别人认不出,才亲自上阵。
她在远处的高楼狙着,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过。可一如从前,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一枪打得干净利落,直中脑门。
这种情况必死无疑,无论如何都是救不回来的。她立马离开狙击点,将枪交给楼下等待接头的交通员,换上外套搭上人力车迅速撤离现场。
整个下午,她都待在店里,接待客人、做旗袍,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外面不时地路过宪兵队与汪伪特工的车。少将死在前往战区的路上,必然引起各方面轰动。此刻怕是驻沪日领事馆、司令部、梅机关、各报刊等都忙的不可开交。
真是个好日子。
藤田清野没有找谢迟吃晚饭,谢迟也没能联系上他,他的办公处电话一直占线。直到晚上九点多,谢迟准备从店里回家,藤田清野的车出现在门口。
他喝酒了,脸颊酡红。
谢迟扶着他进屋,给他倒了杯水,“我给你打了很久电话,听说高桥君遇刺了。”
藤田清野握着水杯,无力地依靠在椅背上,掀起眼皮看她,眸中充满了悲哀与困惑。
高桥富思来这里的消息,几乎无人知道,落脚地更是隐秘。所以,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盘查了一下午无所获,他不可避免地怀疑眼前这个女人。
他在猜忌与失去朋友的痛苦中艰难地度过八个小时,幻想了无数可能性。
不,不会是她,不能是她。
也许是有所疏漏,餐馆的人?酒馆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人认出了高桥富思,又或许是旁的情报线出了问题。
藤田清野放下水杯,抬起手要牵她,“晚之。”
谢迟握住他的手。
他一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从未仔细琢磨过谢迟说话的真假。她真的像口中所说的那样,无论谁执政,只要吃饱穿暖就好?或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利用自己,获取情报。细算这几个月来,好像真的泄露了很多消息,她会是国军的人吗?或是共. /产./党?
藤田清野在上海近一年,自然了解各机构内部都安插有中国人的卧底,如果她也是其中之一,那么就太可怕了。
可尽管这样,他连一句质问也不敢有。他害怕万一是真的,一旦挑明,谢迟便会离开自己,甚至会将枪口对准自己。
藤田清野将她拉近,搂住她的腰,脸轻轻贴着她的腹部,“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谢迟看着他蓬松的头发,比年中长多了,又是初见时那个半长的自然卷,少了几分军人的肃穆。
她抱了下他的头,“当然不会。”
藤田清野将她搂紧些,深深嗅了一口气,“那就好。”
……
第86章 你再笑
所有的疑虑都被咽进肚子里,它们却像一壶又酸又苦的坏酒,不停地在胃里晃荡,既排不下去,又抽不出来。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谢迟上楼后,藤田清野在路边站了许久,当信任被撕开一个的口,再怎么妄想缝合也会留有痕迹。他靠着车,仰面望着她卧室的窗。
灯亮了,遥不可及的光亮,却好像将他也照了个明白。
他的身体被酒精麻醉着,脑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过去重重历历在目,从相识到分别,从分别到再见……
那日傍晚下着雨,他便装与小岛在咖啡厅交谈。谢迟忽然到路对面的照相馆檐下躲雨,左手抱着一束郁金香,右手拎着一袋生煎,一边是浪漫,一边是生活。那场雨很久都没有停,为他们的相遇铺下一段冗长的前奏。谢迟穿着白色裙子,一如当年那个从天而降的白衣天使,再次降落到他灰暗的世界。
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她,对面的小岛忽道:“藤田君,你的眼睛快飞出去了,要不要把她带进来?或者打听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当然知道她的名字,他一直没有忘记。
他也曾在这样的一个雨夜,等了她很久,很久……
寒凉的风吹走他面庞遗留的醉印,藤田清野苦笑一声,莫名觉得那就像场早已预设好的演出,刻意制造的一个意外。在半年的得意忘形中,他险些忘记她在伤患中旰食宵衣的模样,忘记她面对日本兵时抑忿麻木的眼神。
恨藏得住,那么爱呢?
就像高桥富思说的:
我从她的眼里看不到对你的喜欢。
……
谢迟刚脱下大衣,门被叩响。何沣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敲门,应该是藤田清野。她快步去开门,还没看清人脸,就被来人紧拥怀中。
她没有挣扎,“怎么了?”
“不想离开这里,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