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字体用的是柳体,飘逸又筋骨丰韧,字字都清晰无比。
据说天子看了,差一点就舍不得赐下去了。
还是来送东西的傅棠说,窑里正在烧一面镌刻着《道德经》的照壁,才免了天子的几分不舍之情。
这架《金刚经》的屏风被赏下来之后,傅棠在家里躲了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在此之前,他可从来不知道,自家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交。
今日这个递帖子,说是要赏花;明日那个又着人送了请柬来,说是家里孩子过满月。
还有这家过寿的,那家办丧的,两天不到,门房那里收的帖子就堆得两人高。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傅棠心知肚明,无非是知晓他如今管着内务府的玻璃造办处,想要从自己这里走个后门,弄点稀罕物好显摆。
可是他更明白,这个口子,不能开。
要不然,就很难再刹住了。
只是,他躲在家里躲得了别人,却躲不了母亲张夫人。
傅棠一向知道张夫人无知无畏,但却没想到,她还能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的无知记录。
“母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棠发誓,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克制了,可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看傻子的目光。
被儿子这样看着,张夫人羞恼地抓了抓脸颊,气道:“你外祖母也不要多大的,就巴掌大一座佛像而已。你管着这一块儿呢,弄一座有那么难吗?”
傅棠被她给气笑了,“母亲,你究竟知不知道,内务府是什么地方?还是你嫌你儿子这个四品郎中的官做得太稳了?”
他就不明白了,张家老夫人,他那便宜外祖母究竟给他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他娘这么护短的一个人,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了。
原本傅棠觉得,终于把烂赌的爹搞定了,以后总算是不必担心后院起火,家里人拖后腿了。
哪知道,搞定了一个爹,他娘又给认回来一窝子祖宗。
特别他那个外祖母,他娘简直的言听计从。
这不,傅棠话一说得严重,张夫人就开始抹眼泪了,边哭边说:“我多年不曾在你外祖母跟前尽孝,如今她好不容易想要我一点东西,我怎么忍心不满足她?”
傅棠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了,反而怒上心头,脱口而出,“那是你的东西吗?”
张夫人呆住了,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一句话吼出口,傅棠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他也调整不好心态去赔礼哄人。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怕自己这时候低头赔礼,张夫人反而会得了依仗,更加不依不饶。
傅棠不禁反思:他们母子,究竟是怎么到了这种地步的?
明明最开始,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对张夫人是同情占上风,还有心疼她遇人不淑的。
那时候,他可最见不得张夫人哭了,那会让他产生罪恶感。
可是如今,他却只剩一个想法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要不然等张夫人回过神来,两人还有口角要争。
傅棠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正要拱手告退,却已经晚了。
只听张夫人带着失望说:“棠儿,父母在,子女可是不能有私产的。”
这一回,换傅棠呆住了。
他几乎是僵着脖子抬起头来,看向张夫人的目光无限震惊。
“母亲,你可知你这句话如果传了出去,咱们全家的脑袋都砍了,也不够天子息怒的吗?”
——把皇家的东西算作自己的私产,到底是谁给你的脸?
第151章 胡搅蛮缠
傅棠从来不觉得无知也是一种罪过。
因为真正的罪过不是无知,而是无知者无畏。
无知者无畏,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种可怕,在如今的张夫人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自认为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了,可张夫人却真是迷了心窍一般,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
“你是这处的总管,手指缝里漏下一两件,陛下还真的会怪你不成?”
傅棠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母亲,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哪……哪有听谁说?大家不都这样吗?”
那躲闪的神情,闪烁的言辞,已经能让傅棠透过她的谎言,看到真实。
“是外祖母吧?”
这一句虽是疑问,但傅棠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张夫人呐呐不言。
傅棠轻笑了一声,说:“外祖母是不是还给你举了许多例子,什么三省六部官员的冰碳敬,还有舅舅在军中联合上下吃空饷?”
张夫人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真要孩儿说实话吗?”
傅棠问完,也不等她回话,就自顾自地说:“实话就是,你们这一家子,明明都不怎么聪明,却都偏爱自作聪明!”
“棠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娘啊。”
傅棠仿佛听见了什么新鲜事一样,一脸惊奇地看着张夫人,“孩儿恍惚以为,你早已忘记了自己乃是傅家妇,只当自己是张家女呢。”
原本傅棠前二十多年受得都是现代教育,并不觉得女子出嫁之后,就不能孝敬父母,帮衬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