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谈璓心中一动,认真想了想,道:“若我将来退隐,你想去哪里?”
燕燕道:“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我一直想去瞧瞧呢!”
谈璓见她满脸向往之色,笑道:“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想必是个好地方,那就说定了。”
燕燕瞥他一眼,道:“只怕将来有人舍不得功名,食言而肥呢。”
谈璓道:“答应你的事,我何曾失信过?且我并非贪恋功名,只是不喜欢这一生碌碌无为。”
燕燕不作声,她明白,她何尝不是呢?倘若甘于平凡,又何必去接薛家的摊子?
她想女人的一生不该只是相夫教子,甚至也未必要嫁人生子,但凡有机会,便要闯出个名头。何况机会比女人多得多的男人,占尽性别的优势,更不应该碌碌无为。
所以她从未责怪谈璓,他理解她的选择,她同样也理解他。
走到碧云寺,如一禅师率领众僧出来迎接,出于对出家人的尊敬,谈璓欠身还礼,却见他望着燕燕发愣。
燕燕忽然想起来,这位如一禅师见过她的母亲,碧云寺里还有一尊玉雕观音,是照着母亲的模样雕刻的。
她一时紧张非常,如一禅师身后的一名僧人咳了一声,他才发现自己的失礼,忙收回视线,忐忑地看了看谈璓,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松了口气,歉然笑道:“两位步行而来,想必有些累了,进去吃杯茶罢。”
燕燕心想令宜与母后原本也是像的,又放松下来。
这碧云寺共有六进,看过壁画,走到方丈室内,众人坐定,吃了会儿茶,谈璓与如一禅师讨教起画技。燕燕听不多时,便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谈璓看了看她的背影,不咸不淡道:“住持以前见过内子?”
如一禅师道:“侯爷误会了,贫僧只是看尊夫人与敝寺的一尊观音像有几分相似,一时便愣住了。”
竟有这等事?谈璓饶有兴致道:“那尊观音像在哪儿?”
如一禅师道:“在碑亭后的菩萨殿,贫僧领侯爷过去罢。”
谈璓站起身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
绕过碑亭,只见一间灰琉璃瓦单檐歇山顶的大殿,里面供奉着一尊整块羊脂玉雕的菩萨像,燕燕正跪在蒲团上参拜,十分虔诚的模样。谈璓立在殿门外,没有惊动她,端看那菩萨像眉眼温柔,十分秀美,确实和燕燕有些相似。
燕燕看见地上的人影,一转头见他在门外,面上掠过一丝慌张。
谈璓走进殿门,道:“住持说这里有一尊菩萨和你有些像,竟是真的。你以前来过这里?”说这话时,他发现燕燕眼圈泛红。
燕燕知道他起了疑心便瞒不过,索性解释道:“这尊菩萨原是照着我姑奶奶的模样雕刻的,我小时候便来看过。”
谈璓疑虑顿消,想她娘家过去何等风光,如今只剩她一个,好不可怜,见了这神似沈皇后的菩萨像,焉能不伤心?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来?”
谈璓也上了炷香,袍角一掀,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燕燕扭过头去拭泪,谈璓拉着她的手站起身,安慰了几句,道:“天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燕燕点点头,与他走出院门,候在外面的李松近前道:“少爷,不知谁告诉计平南您在这里,他找过来了,现在山门外,赶也赶不走。”
计平南是光义侯的长子,谈璓说了声知道了,依然从正门走。
出了山门,果然看见一个穿蓝布夹袄,黑色小帽的男子被侍卫拦在外面。对方显然是不想声张,才做这副平民打扮。
谈璓对燕燕道:“你先上车罢。”
燕燕上了车,透过车窗,看见谈璓走到计平南面前,大抵是回绝了他的请求,计平南扑通跪下,磕头不止。谈璓不为所动,转身朝马车走过来。
计平南抬起头,目光阴鸷地看着谈璓,额头鲜血蜿蜒淌下,混着刚才扮可怜的泪水,样子十分狰狞。
他忽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站起身道:“谈璓!我妹妹有了身孕,皇上决计不会置我族人于死地,你若非要与我等为难,往后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句话声音很大,燕燕在车里都听见了。
谈璓脚步一顿,回头看见那厮张狂的神色,冷冷道:“好,我们走着瞧!”
掀开车帘,他进来坐下,脸上一层晦气,对着座位狠狠踹了一脚。
燕燕道:“计贵妃进宫这么多年,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怀孕,兴许是假的呢?”
谈璓一怔,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燕帮他出谋划策:“你让老夫人进宫去见李妃,将事情都告诉她,请她带上亲信的太医去给计贵妃把脉,若是假的,再治她一条欺君之罪。李妃巴不得计贵妃失宠,自然愿意出力。”
谈璓觉得此计可行,回去便对母亲这般说了。谈母也答应了,次日便进宫去见李妃。不幸的是,过了几日,李妃派小太监来传话,说计贵妃的身孕是真的。
谈璓无奈之下,还是将奏折递了上去。天睿帝看后,大为恼怒,却经不住计贵妃撒娇耍痴,又顾及她腹中的孩子,只将计氏一族贬为庶民,收了计家的宅子,赐给谈璓。
计氏一族打着皇上的旗号为非作歹,欺压良民,种种恶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如此处置,谈璓自是失望,但能替燕燕要回沈家的宅子,也算是失望之中的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