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远再说不出一句话,手中刀锋轻轻翻转,照着郑三琯身下的马屁股狠狠扎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沾湿掌心,战马吃痛,嘶嚎一声纵身狂奔,径直朝着前方跑去。
当那黑色的齑粉终于纷扬落地时,李承衍睁开双眼,便看见数十丈外,郑三琯背后坐着程四要,正朝着邯郸城门策马狂奔。
城门敞开一条缝,似在迎接着她的投奔。
她要逃,逃到她师父那里去。
逃离他的身边。
李承衍下意识拍马向前,毫不犹豫地往前追去。
荀远心头一窒,飞身扑在李承衍马前,以肉身作盾,挡住齐王前去的动作。
马蹄如铁,狠狠踢在荀远的后背上。荀远闷哼一声:“殿下,战况吃紧,大局为重,放郑三琯走,并不阻挡你夺天下的路!”
为佳人冲冠一怒,似乎并不符合你的性格。
荀远拦在李承衍的马前,唇角渗血,眼神坚毅如金刚。
王家姑娘目睹一切,大急道:“你们别打了!黑烟散去,三琯若回到邯郸城内,四皇子必会以火铳攻击齐军,时间万万耽搁不得!”
两军交阵,竟因一女子而自相内讧。
王家姑娘从未想过齐王李承衍也会有如此任性妄为的时刻。
王家副将本在李承衍身边 ,闻言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妹子。
下一秒,王家副将高高举起手臂。
袍袖之上,绑着一只铮亮的穿云弩——樟松所制,轻巧如燕。疾如闪电,速度快过眨眼的瞬间。
李承衍听见那呼啸的风声,猛然转过头,却只能看见箭簇由穿云弩中射/出,直直朝着郑三琯飞了过去。
王姑娘亦呆呆地看着自家兄弟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齐王最大的软肋。
他射杀了郑三琯。
王副将一箭后,齐王兵将似是终于得到了号令,同时间高举起手臂。
眨眼的瞬间后,万箭齐发,箭矢如雨,直直朝着郑三琯和那敞开的邯郸城门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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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云弩箭无虚发,箭簇入肉,血崩四溅。
郑三琯只觉得背后一震,耳边听见了极轻极轻的一句闷哼。
那乌金色的邯郸城门就在咫尺之间,只要再坚持一下下,他们就能够回到师父的身边。
可是原本一直紧紧抱住她后背的程四要,却在此时松开了他手臂。
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三琯恍惚回首,伸手去抱四要的肩膀,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轰然坠下,倒在了马蹄之下。
第55章 感同身受 基石坍塌,所以最后输得一败……
郑三琯绝不会放弃程四要。
哪怕邯郸城门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间。
她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也跟着四要滚落下马。她揽住四要的后背,掌心垫在他枕下。可她雪白的衣袖,几乎是眨眼间就被鲜血渗透。
那样生动的一个人, 躺在她怀里的此刻却那样了无生气。
三琯的眼睛死死盯着四要苍白的唇, 手徒劳地在他身上探索, 想去捂住他的伤口。
而后发的箭矢终于来临。
齐王李承衍军中, 穿云弩/箭无虚发。
像铺天盖地的雨,无所遁形。
邯郸城门就在身后, 可郑三琯紧紧拥着程四要。
她拖不动四要,也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对不住你哥哥, 我拿命来赔他。”
郑三琯闭上了眼睛。
而后的一切,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 对于她而言,依旧是会惊醒的一场噩梦。
箭矢如雨。
而突然间, 漫天散落着破碎的枯叶。
千钧一发之时, 命悬一线之时,是师父从数丈的城墙上跃下,涨开的衣袂像吹鼓了的马兜铃叶。手中攥着的绳索, 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 可是双膝跪地的那一瞬,他的腿依然弯曲折成了离奇的角度。
师父跪在了三琯和四要身前。
高坠落下, 他一定身陷剧痛,可他依然直挺挺地张开手臂,仿若护雏的母鹰。
师父宽大的衣袂带风,挡住了那些落在身前的流矢。
三琯闭着眼,等待万箭穿心的那一刻。
她听见了箭矢入肉的声音,可自己的身上却无半点痛楚。
三琯在迷茫和心痛中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最终她睁开眼时,却恰好看见师父温柔地看着她 ,微笑中鲜血从嘴角渗出,浸透了雪白的牙齿。
童年时他手把手教她擦牙的画面清晰得仿佛昨夜,可眼前的这个,如天神一样的人,却缓缓倒在她面前。
“三琯儿。”
“小三琯儿。”
他背对着齐王大军,苍老的双眸直直看着她,像是阵痛中挣扎的母亲,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婴儿,要将此时此刻的她的样子深深铭刻心间。
生与死的界限,有时不过是这一睁一闭眼的瞬间。
泰山崩不过如此,西湖竭不过如此,雁塔晨钟沦陷火海不过如此。
这世界毁灭,不过如斯。
不过是在她失去师父这一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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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许久,三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