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终究,没敢逃多远。
事情没调查清楚,他放心不下。
与陈不语擦了个肩,陆谨闻径直走向站在墙边的姜铮,在林洛希面前展露的温柔面孔早已褪下,此刻直面姜铮的,是一张凛冽又严肃的脸。
走到他面前,陆谨闻长驱直入地问:“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受伤?”
姜铮手心莫名一紧,不答先问:“她手没事吧?”
陆谨闻轻嗯一声。
姜铮又问:“会留疤吗?”
他声音颤着,难掩忐忑。
“有我在,不会。”陆谨闻答得很笃定。
“呼......”姜铮倏地,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怪我,”他低下头,把眼底情绪隐藏,胸腔里翻涌着极为强烈的难过,“我们中午的时候在走廊尽头的储物室拍摄空镜头来着,然后我把相机包落在那里了,就让洛希替我去取,结果......她碰上了方志军。”
“方志军?”陆谨闻蹙眉,“谁?”
“方耀的父亲。”
陆谨闻知道方耀,凤栖路车祸中受伤最严重的那个男生。
当时他就坐在公交第一排,从前方货车上掉落下来的钢筋,直直刺入他的主动脉,那是足以致命的失血位置,他的生命状态一度危急到,在手术过程中,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好在最后活了下来,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但目前,尚未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方志军一直在非洲打工,”姜铮继续说,“知道儿子受伤,做了两天一夜的飞机赶回来,看到方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样子,情绪瞬间失控。”
陆谨闻:“然后呢?”
“然后......”姜铮嗓音涩然,“他便拿着刀,去找了吕奎。”
吕奎,就是拉钢筋的那个货车司机。
听到这儿,陆谨闻瞬间懂了。
方志军此举,是为了找吕奎报仇。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以至于让方志军认为,造成方耀如今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是前面的货车司机吕奎。
虽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甚至连吕奎也是这起车祸的受害者。
但这会儿,陆谨闻没心情去细究这背后是阴差阳错,还是另有其因,他略过这些复杂的现实,直问道:“但这件事,跟林洛希有什么关系?”
“方志军准备对吕奎下手的时候,正巧被她看到,”姜铮竭力控制着情绪,“当时走廊尽头没什么人,林洛希正好拿完相机包,从储物室出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就从背后拦住了方志军。”
“然后呢?”陆谨闻喉间重重一哽,心也跟着往下沉,“没拦住?反倒让方志军恼羞成怒了?”
“不,拦住了。”一道声音,蓦地从拐角传出。
陆谨闻和姜铮齐转头。
一看,说这话的人,正是吕奎。
-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陈不语和林洛希相对而坐,“方耀他父亲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很愧疚。”
陈不语看了眼林洛希的手,继续道:“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的受害者是你,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处理结果,我们就为你要到一个怎样的处理结果。”
说话时,他语速低缓,语气平静。
但那份“护犊子”的心切,都在里面了。
林洛希看着坐在对面的陈不语,莫名地,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今年,陈不语刚好年满五十周岁,因个人风格鲜明、叙事详实、视角多样,执导的纪录片多次斩获国内外大奖。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他的团队,甚至不计报酬,只为能在自己的简历上,或者,往更大一步说,在自己的人生履历上,能有一段与他共事的时光。
陈不语。
这是个写在简历上便能切实转化成offer入场券的一个名字。
也是林洛希仰望的一个名字。
此刻,林洛希看着他,满脑子都是今早在地铁上忆起的那段话:“医院不同于其他场所,这里直面的是生死,你们会因生命的脆弱落泪,也会因生命的坚强落泪。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情比金坚的情义,也会看到剧本都预设不出的荒诞现实。”
这话是陈不语说的,不假。
但实际上,这话真正的重点,却是在后面。
“但是,拍摄纪录片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要把你们记录者的身份放得客观。”
“要切记,你们是记录者,不是医疗行为的影响者,更不是审判者。”
毫无疑问,林洛希今天的冲动,已然犯了行业大忌。
所以,纵然陈不语没有追究,甚至语气间连一丝轻责都难寻,但她还是觉得喉咙发紧。
陈不语窥见她心思,直接问:“怎么了?”
“您......”她也不拐弯,“不批评我吗?”
“批评什么?”话音刚落,陈不语忽然有些知味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觉得自己不专业?犯了大忌?”他轻笑一声,笑里却无任何轻蔑之意,“林洛希,这片子当初招人,多少科班出身的简历都被我筛过去了,我选择你,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有胜于别人的地方。”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林洛希有些讶然,抬起的眸光如温凉月夜,有一种至深又剔透的灵性。
“所以,大胆一点儿。”
陈不语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由上至下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无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用瞻前顾后,也不用畏首畏尾,你是我亲自挑中的人,我心里有数。”